沐景序在柯家住到元宵节,中间几乎将京城里现今官员的样子全都结识了个遍。其中还有几位翰林院的老学究,听见柯鸿雪介绍他是临渊学府的同窗,要参加明年的科考时,还另外考了沐景序几首诗,满面喜色地说等他入翰林与他们一起做同僚。
哪怕沐景序并未主动图谋,也不得不承认,因为有柯鸿雪,他走入京城的这条路霎时间变得无比顺利。
期间柯鸿雪去宁宣王府赴了一场宴,回来的时候说起那位痴傻世子,只摇了摇头不知该如何评价。
若说是报应吧,委实也不该报应到他身上;若说命不好,又实实在在是生下来就有的富贵命,含着金汤匙出生,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尊贵地位。
所以什么也不好说,只当宴后解酒的闲话讲给沐景序听。
沐景序彼时正在跟他下棋,闻言只静静地落下一子,不知想到什么,低声念了句:“至少他还活着。”
痴傻有什么关系,至少是活着的。
柯鸿雪一怔,再不说这话了。
过了十五,临渊学府开学,二人又乘马车回了京嘉镇。
若是往年,李文和多半要蹭柯鸿雪的车跟他一块回去,今年也不知是年前那场宴席上受的伤还没好,还是清楚知道自己若凑上去了,多半一路都要经受柯大少爷的白眼,竟没过来打扰他们。
新学年开学,柯鸿雪、沐景序、徐明睿,并上一个后期临时抱佛脚的李小公子,竟全都升上了松段。
柯鸿雪提前看过分班名册,望见先前竹段沐景序同班的那几个学生,心里略一筹谋,还是将他们分开了。
沐景序发现之后凝视他片刻,轻声道:“我有打算,你知道的吧?”
“自然。”
彼时春雪还未消融,院中梨树上挂着积雪,但山林间经行的风已带着初春的暖意。
沐景序坐在书桌后看信。
——自那日说开后,他不再那般避着柯鸿雪,偶尔也会在他面前拆开一些下属送来的密函信件。
柯寒英却相当有分寸,从来不会擅自去看,更多的只是在他看信写字的时候取一本话本,一边吃着零嘴一边看书,偶尔再喂沐景序一两颗蜜饯果子。
他那时正弯着腰往桌上博山炉里添香,应完那一声笑了一笑,道:“只是有些人长得太难看了,若是在课室日日相处,我担心我会夜夜噩梦吃不下去饭。”
沐景序:“……”
白衣公子沉默片刻,凉凉地望向他:“敢问在你柯大少爷眼里,谁长得不难看?”
柯鸿雪压好了沉香点燃,起身的瞬间视线落到沐景序身上,笑得风流婉转:“学兄天人之姿,这样问我,寒英是否可以理解为你在找我要一个夸奖?”
沐景序霎时便没了声。
这人正经的时候相当可靠,可他不正经的时候,说话做事又非常不着调,常常噎得人一句话都不想说。
沐景序懒得理他,安心回自己的信。
柯鸿雪也不参与,当真如他说的那般,只为沐景序提供一切可以被他用得到的助力。
后来有一天,李文和跑过来找他,说不上惋惜还是震惊地跟他说陈明义退了学,柯鸿雪甚至还稍想了一会儿,才记起那人是谁。
吏部尚书陈敬山的嫡孙,年前鎏金楼里那场宴席便是他撺掇的,据说家中有个族姐进了宫,不过三月时间便成了贵人。一时间整个陈家都风头无两,连带着陈明义在学府也愈加横行霸道。
而李文和找他的时候,京嘉山上又走过一年秋,檐下的柿子结了霜。
李文和托着腮坐在窗边,柯鸿雪在书桌前作画。
小公子怕是从未亲身经历过那些波谲云诡的朝廷纷争,说一会儿停一会儿,半天才将话说了个全乎。
但其实柯鸿雪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是宫里的贵人假孕,牵扯出私相授受,连坐查处,大理寺又在陈敬山的家里搜出了许多和后宫以及各地官府之间往来的信件,其中不乏关于朝廷政策的内容,结党营私、谋权夺利。
这事放在别的皇帝那,可能还可大可小,小点止在后宫,论罪惩处便算完事;前朝后宫牵一发而动全身,若非伤及根本的罪过,很少有皇帝会拿一部尚书开刀。
但问题就出在这,当今这位皇帝实在是个多疑小心的性子,自己谋反篡了位,便对任何一点苗头都格外警醒,一查就查了个底朝天,直接将吏部尚书一家端了。
而这里面,沐景序出了多大力,做了多少推手,柯鸿雪没问,只在尘埃落定那天邀他下山,吃了顿螃蟹。
秋天的螃蟹最是美味,配上一壶清甜的梅子酒,格外诱人。
沐景序难得多喝了两杯酒,回山上的时候眼睛已经朦胧了。
月光散落进小屋,他隔着窗棱望见桌上那副画,微愣了一愣。
还不待柯鸿雪扶他回屋睡觉,他已直直地走了过去,隔着窗将画取了出来。
白天才画好的一副,白衣青年坐在院中树下,顶上是红澄澄圆滚滚的柿子,依旧只是背影,青年面前一张棋盘,他正执起一颗黑子,欲往棋盘上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