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入了冬,天时变短,日子就好像过得特别快。
山上下过几场雪,树梢始终有不化的玉尘,白茫茫一片,清朗又干净。
天气冷,学府众人也不免惫懒,日日数着天数等考学盼放假。
李文和原没有什么紧迫性,他的学问虽比不上柯鸿雪沐景序,但到底是自幼多位夫子启蒙带出来的,便是上不去松段,也不至于会降到梅段。
但或许是今年秋末,父亲带他走了一遍京中的官员,亲眼看见家里那样高大威武的顶梁柱在七品京官面前点头哈腰的样子,心中不舒坦;也或许是柯寒英随口说的那句话触动了他。
李小公子回去后想了半夜,蓦然意识到自己其实还是得念书参加科举。
不论是为了家中父老日后不至于到处求人,还是为自己有一个更好的前程。
——他总不可能真指着柯鸿雪如今对他的那点同窗之情过一辈子。
可他骤然用功起来,一时半会竟不知道该喊谁陪自己一起。
柯寒英那人在治学一道上有着堪称变态的天赋,邀他一起看书,往往自己一本书还没吃透,这人已经举一反三找到许多相似的书籍来,还能顺便在历史上引经据典、追本溯源,讲得头头是道。
所以李文和不太想跟他一起看书,不然看起来很像是自己在找罪受。
至于平日里结交的其他人……恕他直σw.zλ.言,可能还没他有上进心。
一开始想找沐景序,但沐学兄虽说为人平和,问他什么都会回答,但也确实……冷得有些像仙人。
特别现在是冬天,他一身白衣坐在书桌后,就那样不言不语地安安静静地看书,李文和便觉得他找的不是同窗,而是夫子。
而学生对于夫子,总是有敬畏之心的。
每次做文章都像是在小考,一来二去,李小公子精神都有些紧张。
后来还是看沐景序每天太阳落了山就回舍院,藏书楼里便只剩下徐明睿,李文和想了一下,果断走过去找他当学习搭子。
徐明睿念书相当用功,白天黑夜地学。
他虽然也安静,但坐在那却是专心致志地看自己的书,偶尔也能见到他哪里看不明白愁眉不展四处翻书的样子。这可跟柯寒英或沐景序那种天赋异禀,学什么都游刃有余的模样一点不像,李小公子心里瞬间平衡多了。
他就说嘛,临渊学府里哪儿真的有那样多天才。
白天上课,晚上看书,日子过得倒也规律得很。
真到了冬月考学那天,山上难得放了晴,冬日暖阳最是难得,积雪融化,行在山林间像是在赴一场春时的雨。
沐景序走在山路间,避着树梢不时落下的水珠,突然头顶多了一把伞。
他脚步微微停顿,偏过头看,望见柯鸿雪持着一把古朴到了极点的黄芦伞,笑着说:“山里冬天一放晴就是这样,这雨且要下一会儿,若是就这样走去食堂,怕是衣裳都会打湿,还请学兄不要怪我自作主张的叨扰。”
那件火狐的大氅早已洗干净还给他了,这些日子沐景序回去得都早,却总也不见他人。
偶尔天气好的时候会恰好撞见柯鸿雪推窗通风,院中种了一棵梨树,树上落了雪花,被风一吹简直像是梨花簌簌而落。柯鸿雪若是望见他了,便会在这样的景中冲他绽开笑颜,温声道一句学兄早安。
除此之外,再没有多密切的交集。
如今倒是让人不要怪他自作主张的叨扰,沐景序一时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但水珠不时滴落头顶淋湿头发确实也恼人得很,沐景序犹豫一瞬,没有从伞下离开。
他点了下头,冷冷淡淡地道:“多谢。”
柯鸿雪听见他语气,有些想笑。
他其实很纳闷,学兄究竟知不知道他对别人和自己其实是两个样子的?
李文和也好,徐明睿也好,若要问及对沐景序的印象,便是再觉得他冷清,也不会说这人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了解的人说他心高气傲,实则真的接触才会知道,他其实对谁都一样。
态度疏离,但总归有礼。
只有在柯鸿雪面前,刻薄过、示弱过、回避过……如今又因为某些不痛不痒、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情绪而不满着。
这样冷冰冰的语气,在柯鸿雪听来,连宣泄或许都不是。
简直……像是在撒娇。
所以柯某人轻轻笑了笑,届时道:“快要过年了,往年柯家送到宫里的贡品食材都由我爹筹备。今年他们不回京过年,爷爷年纪也大了,任务自然安排到了我头上,是以这些日子一直在忙这事,昨天才又改了一份礼单。还请学兄不要恼我食言而肥,明明说好了任你驱使,却一直不见人影。”
沐景序微怔,分明知道这人话里三分真七分假,却还是不自觉地缓了语气:“本就是玩笑话,不必当真。”
他既说山下马车上那句赔礼,也说搬进舍院时那句交易。
柯鸿雪听得明白,但也不点破,只闲聊般地问他:“过段日子学府闭院,不知沐夫子可要回老家?”
沐夫子是书院中一位教史学的先生,沐景序名义上是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