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事并不难解决,无轮是亲自出马,还是拜托哪位先生,甚至只需跟李文和他们随口有意无意透露一个风声,有的是人立马就会想办法将沐景序从他的院子里请走。
但柯鸿雪偏偏一样都没做,因着心里那点说不清的情绪。
既烦躁,又找不清缘由。
既想让人搬走,又始终没有做出明确指示。徒留李小公子看他脸色一天比一天不好,整日惴惴不安着。
许多次柯鸿雪都已经走到了西厢房门前,可抬手的瞬间又想起那晚他吹着凉风在门口等的样子,一种近乎自嘲的烦闷便涌上了心头,再没有一点敲门的欲望。
柯大少爷忍了许久,最后烦到了极点,索性经常下山饮酒,期望晚上能睡得好些。
但这位沐学兄好像是诚心的,刻意不让他好睡。
平日里声音还低些,柯鸿雪下山的时候,再回来入眠,听见的声音较往常要大上许多,说不清他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有什么情绪,咳得像是要将肺腑都从喉腔里吐出来一般。
柯鸿雪烦不胜烦,起了欺凌霸道的心思。
他想将人赶走。
全学府都知道书院里最不能招惹的人是柯寒英,但要真说他出手针对过谁,除了几年前那位试图往他床上送人的学生外,好像也没有别的。
如今他想用点权势,理所当然地将那病秧子从自己院子里赶出去,却又半天琢磨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换别人可能没这么难,落到沐景序身上,柯鸿雪嘴上没说,但心里总有些犹豫。
他将其归结为担心自己做过了,给他弄死了。
到时且不说要不要他来验尸,就算是半夜冤魂索命来找他报仇,他恐怕会更加不得安寝。
“啧……”柯少爷掷了毛笔,心里烦躁得要死:“麻烦。”
李文和正在跟他聊山下的趣事,见状霎时噤了声,半天没动静。
柯鸿雪回过神来,略顿了一下,收拾好神情,笑着望向李文和:“抱歉,想事情出神了,你继续说。”
李文和:“……”
沉默半晌,他憋出一句:“你别笑了。”
柯鸿雪:“?”
李文和:“我瘆得慌。”
柯鸿雪:“……”他已经烦的这么明显了吗?
又一日半夜被沐景序吵醒之后,柯鸿雪坐在床上思索了一整晚。
第二天下了学,同窗邀他去山下喝酒,柯鸿雪没有应下,而是转身去了掌院先生的院子。
柯文瑞乃当世大儒,柯家更是几世相传的书香门第,临渊学府与其渊源不可谓不深。柯鸿雪自幼便认识掌院先生,成年礼的字也是先生取的,没有学府中寻常书生见到他时的拘礼约束。
时节已是浓长夏日,院中蝉鸣阵阵。先生头发花白,穿一身古朴长衫,正坐在香樟树下纳凉,面前石桌上摆着不知哪个朝代留下的破损古籍,他正小心修复着。
柯鸿雪推开院门,炎炎烈日下偏穿了一身轻薄紫衣,轻狂不羁,跟学府众人儒雅的青衫白衣全都不同。
先生看得眼睛疼,牙都酸了一下,懒得望他,低下头继续自己的修复工作。
书本价贵,古籍难寻,一本古书修复好对科举或许没什么用处,但对掌院先生这般的学者来说却是至宝。
柯鸿雪也没开门见山直接说让他把沐景序赶走,而是垂手站在先生身边良久,低眸看着那薄得像蝉翼一般、被日光一照近乎透明的纸张,随口来了一句:“《莲本经?我记得家中有一本前人据此写的赋,先生若是感兴趣,我差人回家取来,或许对修复古籍有一点微薄作用。”
掌院大喜,抬头望他:“当真?”
柯鸿雪微微笑开:“寒英何时诓过先生?”
掌院:“……”牙更酸了,要不是刚得了书,他现在就已经在细数这小子入学至今给他惹过多少麻烦,撒过多少谎了。
但到底拿人手短,他没有立刻拆穿,而是没好气地问柯鸿雪来这里有什么事。
柯鸿雪笑意更深,漫不经心地说:“先生年初不是说想要扩招吗?我思忖着,若要扩招,学府如今的舍院大抵是不够住的,便打算出钱在南边再修一座舍院群,并一间饭堂和几间浴堂,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掌院皱了皱眉,心底莫名涌上来一种不好的预感,狐疑地看他许久,问:“你想要什么呢?”
这种一眼看过去就是做慈善的行为,若说柯鸿雪无所图,他是万万不可能相信的。
果然,话音刚落,柯鸿雪依旧笑着,只唇边弧度微平,眼底似有几分冷意:“让沐景序搬过去。”
掌院瞬间愣住,手中拿着的书都有几分滑动,他在书籍掉落之前反应过来,略调整了一下表情,正色问道:“当真?”
柯鸿雪:“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