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天就擦黑了,几点疏星在泛起深蓝的天幕上闪烁着。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少了起来,慢慢地来了几顶官轿,先是走出三四个似是有身份的考官上了轿,但并没有走,似乎在等着谁。
随后陆栖鸾便看见了一脸疲色的陈望从贡院里走出来,见了她,整个人一僵。
“天都这么黑了……你在这儿等我做什么?”
“等你回家吃饭呀。”
陈望不说话了,像是钉在了地上一般,本来想说的话竟一时未能说出口。
陆栖鸾正想开口问他怎么了,忽听一个轿子上的考官朝陈望喊道:“陈诺之,还不快上轿?勿要误了相爷的宴。”
“……”
陆栖鸾眼底划过一丝了然,道:“看来你考得是不错,他们都提前请你赴宴了。不过你既答应了左相的邀宴,该早跟我说才是。”
不知为何,陈望竟一时不敢直视陆栖鸾的眼,掐紧了手心道:“我……”
陆栖鸾看得出来他有些愧疚,摇了摇头,道:“快去吧,少喝些酒。”
言罢,带着嘴角渐淡的笑意,转身离开。
等到身影渐渐淹没进街道的昏暗中时,陆栖鸾不知道为何想起了从前还在遂州时,公堂上有个杀了薄情丈夫的疯妇,问她为何杀了挚爱,她说——
……我讨厌看别人的背影,谁若是背叛我,我一定是先毁了他的那个。
……
陈望已有五日没有回陆府,连书信都不曾来上一封。陆池冰几次想去上门询问,都被陆栖鸾斥了回去。
直至四月初五,贡院放榜。
陆爹忙了半个月终于得了空,难得在家里陪儿女等消息,却只顾着问陆栖鸾考得如何,气得陆池冰几欲离家出走。
“……你娘年纪大了,照顾你们俩已经够累得了,你还拎条狗回家,你看看这脏兮兮的到处跑,还咬坏我一双靴子,还是赶紧送走吧。”
陆爹似是对陆栖鸾的犬子十分嫌弃,叨叨了半天列举了十大弊病,逻辑之严密,条理之清晰,头一次让陆栖鸾觉得他爹当之无愧是当年科举的榜眼。
“养都养了,吃不了二斤粮,是吧酱酱。”
陆爹瞪着狗崽道:“它……酱酱?”
陆栖鸾把狗崽放在膝盖上揉肚皮:“这名儿是刘奶奶取的,这小崽子老是去舔她的酱缸,就取名叫酱酱。”
陆爹痛心疾首:“你爹是才子,你弟是才子,你未来的夫婿也是才子,怎么也得起个墨香书情的名字,传出去多不好听。”
陆爹正打算抱怨个万言书,外面就跑来一个一脸喜色的家仆。
“恭喜大人!恭喜夫人!小姐得了升品试一甲次名!”
陆爹顿时眉开眼笑,抚掌道:“好好好快拿喜钱,算是没白养!给酱酱也拿根肉骨头,要绑红绳的!”
……哎你刚刚不是还反对叫酱酱吗?
陆栖鸾咳了一声道:“也没啥好恭喜的,考试的拢共也就那么一百号人。”
“谁说的,这可是大事儿,放眼望去,现在京城谁家有考了第二名的闺女。”
正得意间,又有家仆来报。
“恭喜!大喜啊大人!少爷三甲!是三甲!!!”
陆池冰一下子站起来:“说清楚,是首甲吗?!”
家仆气喘吁吁地喘了口气,道:“少爷是探花郎,首甲状元……状元是陈公子!”
“……”
陆栖鸾心里不禁啊了一声,果然见陆池冰露出几分失落之色,拦下想过去安慰他几句的陆母,走过去让人给家仆散了喜钱,道:“从今天起,你得提点劲。”
“啊?”
“我这儿升品试一过,就已经不是流外之官了,现在我是八品,别等到你出翰林院分派官职时,还得喊我一声上官。”
陆池冰气得一梗,但胸中郁气也稍稍散了些,“你等着!”
府里这番勉强算是三喜临门,但放榜之后便要直接由宫中马车接走游街,随后直入御前,由天子考校品评其论卷。
陆池冰多年求学,此番也算是松了口气,一时间思绪恍惚,游街也没游出个滋味来,跟着其他进士一起入了皇城。
……这就是他爹每日上朝的地方啊。
同样的皇城三门,品级更为森严,百官上朝只能从两侧进出,而正中央的大门,只有天子出巡、皇后大婚、进士入朝才会大开。
和其他进士一般,走过真正的帝国龙道,见到巍峨的皇宫时,心潮都久久不能平静。
——从今天起,他们便要成为大楚柱石了!
待入了大殿,陆池冰这才看见陈望站在一群进士的前方,本来想找他说些什么,但一看见他的脸便怔了。
他不是已经是状元了吗?怎么像是……像是个被抽空了生机的朽木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