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在王公贵族遍地走的长安,相府小姐要登门进香,对主持而言也是不容怠慢的。待温娇来时,净业寺里外闲杂人等已清了出去。住持带着几个容貌端正的小沙弥亲自来到寺门等候,只见香车停处,一堆仆妇接出一位丽人,肌如寒玉,一身柳叶黄的襦裙,簪环、耳坠、项链俱是清一色的碧玉,皎白微黄淡绿,柔美清雅得仿若一枝青天日色中摇曳的绿萼梅。
觌面望清她的容态,住持心下一怔。素闻殷丞相膝下只有一子一女,长女年过三旬,而眼前这位丽色女子至多不过二十岁,难道丞相还有个不为人知的小女儿不成?
正疑惑间,那丽人已走近前,向他合十做礼:“奴家随性而来,事先不曾告知一声,扰了贵寺清静,实在惶恐难安。”那声音实在清婉,却自有股与青嫩的外貌不合的沉稳端方的气度,不该是少年女子所应有的。
看来是这殷小姐驻颜有术,难怪看起来如此青春貌美。住持心中茅塞顿开,也合十回礼:“女施主这是说的哪里话?相府宝眷肯来鄙寺随喜,鄙寺也觉得光辉,只恨僧家简陋,招待不周。”
一番话说得世故得很,温娇想到素心那句“和尚才最是势利眼”的话,不由笑着瞥向身后的素心。素心暗暗吐了吐舌,捧上来时备好的一盘碎银,粗粗一扫约有五十两之数,住持身后的小沙弥眼睛一亮,忙凑过来接。
“些微心意,充做随喜钱,望住持笑纳。”温娇微笑,“实不相瞒,奴家此来,除却要在佛前亲手敬几炷香外,还想请位高僧替奴家念几卷经。”
看来敬香是顺便,这请人念经才是正事,而这随喜钱则是请人的定金。住持心领神会:“不知女施主想请哪位念经?”
“正是贵寺的玄奘法师。”温娇道,见住持表情一僵,似乎十分愕然与为难,奇道,“难道玄奘法师目下不在寺中?”
住持布施都收了,事却办不成,不免赔笑:“女施主有所不知,昨日玄奘偶然有所体悟,道是要闭关入定上七七四十九天,不见任何外客。”
这么巧,早不闭、晚不闭,偏偏赶在亲娘来的前一日闭了关?还不见外客,亲娘算不算是外客?温娇颇觉怪异,又不好直接杀去禅房找人,略一思忖:“炎夏将至,我想给贵寺僧众每人捐一匹细葛布做衣裳。”
葛布轻薄透气,做成的衣裳最适合在暑气腾腾的夏天穿,朝廷甚至规定将葛布作为官员的夏装。上等的葛布价格不菲,净业寺上下僧众没几个能备办得起。这一宗布施的价值可比先头那盘白银要贵重十倍,若是叫陈光蕊看见,少不得要心疼得大吐一口老血。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住持心知若是接了这一宗布施,他就是拖也得把玄奘拖出来见人,如此则佛家威严荡然无存。可若是拒绝……住持用余光向两边瞧了瞧,果然见到随侍的小沙弥们眼神殷切的看着自己。虽说佛家惯是四大皆空,可谁能拒绝在炎炎夏日穿上一件轻若清风的葛衣的诱惑呢?
住持面色连连变幻,想到往年盛夏时全寺上下汗流浃的惨状,牙关一咬:“净法,净空,你们两个带女施主暂去方丈歇脚。老衲亲自去请玄奘法师出关,为女施主说法。”
净法与净空就是那两个小沙弥的法号,两人才十二三岁的年纪,笑嘻嘻的一团孩气,看起来十分讨喜。两人代替住持招待温娇,眼见得茶续了一杯又一杯,住持和玄奘还是不见人影,肉嘟嘟的脸上不免现出几丝慌张。见他俩紧张得可怜,明心有意逗他俩说话,好缓解缓解压力:“你们佛门闭关,都是这般一闭几十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