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明白了在这个后宫的生存之道,若是不忍,就没有办法活下来,只能飘零在暴雨当中苟延残喘。无论我是不是皇室的血脉,没有人会施舍怜悯,哪怕是一丝。
娘姓白,国姓楚,吾名潇湘。
我想通了。还记得那天晚上,彻夜的雨浇的人心烦意乱,我颤抖着双手,泛黄的镜子在昏黄烛光下将我的脸照得失去血色,我读懂了那是悲哀,那是苦楚。
娘在无数个夜晚失声痛哭时候的神情,是悲哀,是苦楚。
世间处处都是悲哀和苦楚,总不得尽,也望不到头。
我在雨夜里,捧起地上的污泥,对着昏黄的镜子,一寸一寸,学着尚贵妃涂脂抹粉的模样,抹开了满腔的涩,满心的痛。
我装作已经失去了神志,每日只是笑着,将所有的情绪都随同苦难一同咽下肚去。
我明白,自今以后,我的泪,我的痛,我的朝朝暮暮,都要混着污浊的黄土,一起埋没下去了。
我很想要不管不顾地痛哭一场,可是当我坐在镜前,看着被微弱烛光晕染的自己,嘴角就会不由自主地牵动。
娘不会希望我痛苦的,绝对不会。
我也要和娘一样,一辈子笑着,到死也要笑着。
次日我踩在泥地里,半眯着眼睛,嘴里喃喃着听不清的呓语,唇角滑过的弧度是自己都不认识的肆意,却又是那么廉价。只有我知道,这不过是用最后的自尊换来的苟活。
一个人就算没有自尊的活在世界上,却依旧要活下去。
因为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
这是娘说的,她要我活下去,无论怎样,都要活下去。
我听见身边的人都在窃窃私语,说我疯了,说当今的五皇女,潇湘公主疯了。
耳边充满了闲言碎语,我昂起头,扬起一抹更加明媚的笑容,回到了那从不属于我,孩提的时光。
没有太医来过,没有其他皇嗣来过,父皇没有来过,连尚贵妃也没有来过。
即使是疯,也疯得无人问津,但是皇宫这个地方人多口杂,消息传播得最快不过,怕是已经当作茶余饭后的笑谈了罢。
我依旧是笑着,笑侃金顶下的芸芸,丑陋百态。
我疯以后,就真的没有那些皇子皇女和娘娘们来找晦气,许是觉得我不详,而且满脸的黄泥污垢,怕脏了她们的尊眼。
尚贵妃遣人把我赶到了殿中的角落偏房,甩甩袖子再没踏足半步。
我活了下来,在后宫里存活了下来。
闲时我装疯卖傻,却也要忍气吞声,即使很过分我也不能反抗半毫。不过日子还是要好过许多,至少能少挨好些巴掌,因为脸上的污垢和黄泥,似乎让掌事嬷嬷下不了手。
每到夜深人静,我总会想起娘,想起她的教导,想起她的面孔,想起她的声音。她的话语在我的心中扎根,求学的欲望促使我偷偷去宫里的上书房听学。
上书房里只有皇子可以去,高大的擎柱高高耸立在门前,刻着龙纹,昭示着尊贵而神圣的学堂,不可侵犯,就好像多看一眼都是什么大大的不敬。
可是宫里那么多的皇子,有些光鲜亮丽,有些只能在角落里腐烂发臭,要么母妃身居高位,要么是父皇钦点的皇子才可以去听学。
每个在上书房听学的皇子,都有可能是未来的皇权执掌者。
我偷偷在外面听,以树枝为笔,黄土为纸,总是能学的。
后来我发现在上书房东边的墙面有道裂缝,并不大,或许只是工匠在修筑的时候出了什么纰漏,也或许只是年久失修,总之是为我提供了便捷,也让我更加隐蔽,能够听得更加清晰。
我要时刻注意周围,不要被发现,却也不希望漏听太傅的一个字,往往都是快要天黑了才匆匆忙忙赶回去,以至于每次如果被发现就是被嬷嬷饿上一顿饭。
我痛恨着我现在的窝囊,可是为了活下去,我连尊严都可以不要,又何况是这个。每每我看见上书房里面的皇子们衣着光鲜亮丽,纨绔可笑,心思不正,连简单的书卷都背不顺畅,就突然觉得生存之道,不过是笑谈。
他们天生便是锦衣玉食众星捧月,我们天生就要在污泥当中摸爬滚打。他们不需要努力就可以登基封王,可是我们又当如何?
——
“喂!”嬷嬷再次不耐烦的冲我吼叫,把我拉回了现实,“今天圣上要见你,来换套衣服,把脸洗一洗,没得说我们贵妃宫里亏待你。”
我木纳地点点头,身子或许是因为还没有睡醒而有些僵硬,思虑百转千回才从嬷嬷的话里找到了她的来意。
父皇要召见我么?
不知道是多少个年头没有见父皇了,竟然在印象当中只剩下了一个明黄色的轮廓,泛着黯淡的光,安安静静地在我记忆角落沉寂。
我只是一个疯子,父皇要寻我做什么。
我呆呆地跟在嬷嬷身后,任凭她摆布,洗尽了脸上的黄土,换上了像样的衣服,头发被挽成了个小髻,皮肤突然好像得到了解放。重见天日的感觉很好,很让我怀念,但是我明白,这至多只能维持几个时辰。
绝对绝对,不能贪恋这一时的舒畅,否则我无权无势的一个挂名公主,会在这个后宫被生吞活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