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割肉割得胡须都在颤抖的李老爷子,武元靖扭头看着身旁的年轻人,心头升起的,不止震惊,还有由衷的佩服。
复盘起方才的事情,他甚至不知道这到底是商慎之当场的灵活机变,还是他在最开始就算到了这后面的一切。
又或者,他在最开始单刀赴会直入将军府的时候,就已经谋划好了这件事所有的走向?
如果是后一种,这份心计简直恐怖到令人绝望。
但,亲眼见证了诸多事情发生之后,他又怎么能说,那不可能呢?
他缓缓开口,“要走了?”
商慎之笑了笑,还伸了个不那么礼貌的懒腰,“嗯,这下彻底无事,也该回家去看看了。”
“我与你说过的靖安卫那边?”
“我会考虑的。”
“好!”
“嗯。”
“我给你调了十名亲兵,让他们沿路护送。”
“多谢!”
短短数日,两人心眼都不少,但性格却颇为投缘的人,便磨合出了不小的默契,就如抬手就知道换姿势的一般,已经无需太多言语去阐述心头的想法。
片刻之后,商慎之站在客栈门前,朝着武元靖拱手道:“将军,十日后见!”
武元靖点头抱拳,“保重。”
看着那一行人牵马远去的背影,武元靖的心头竟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种失去了依靠的惶恐,旋即被自己强行按下。
这么多年都挺过来了,岂能如此软弱。
不过,有这样的人帮手,真的是一件太过幸福美好,甚至于让人心生依赖的事情了。
他的目光,看向南方,似要穿越那重重山峦城池,瞧见那座雄伟的中京城。
卫公,如果他真的愿意去靖安卫,你或许能收获一个更好的衣钵传人,也算我这个不争气的属下回报您当年恩情了。
袁博、袁符,放马过来吧,不就是狗屁亲王和世子嘛,本将就在这儿等你!
他缓缓吐出一口郁结在胸中已久的浊气,对身旁的亲兵冷声道:
“传令,明日全军大操演!”
.......
朔荒郡城中,商慎之和商九思并肩而行,身后是牵着马的十余名随从,以及武元靖从将军府给他调拨的十名精兵。
出城之后,众人上马,跑出了一段之后,在城外的一处凉亭中暂时歇脚。
商九思看着如同换了个人一样的儿子,十分满意,主动道:“大郎,你今后有何打算?”
商慎之抿了抿嘴,轻轻摇头,“还没想好,”
他这倒真没有敷衍,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当年读书时就不是个学霸,对如今经历了几百年发展愈发变态的科举压根就没有什么把握,更别提复制什么前辈连中三元的壮举了。
身为学渣的他甚至都觉得这个事迹,要么是历史记载进行了美化,要么那哥们的脑子真的不是人长的。
排除了科举这条最为堂堂正正的路,没有祖荫的他能走的路也就三条:
将军府的军功之路,行台府的幕僚之路,以及靖安卫的鹰犬之路。
鹰犬这个事情还是他的亲随说的。
当日他问起亲随听没听过靖安卫,对方直接一句那不是朝廷鹰犬嘛,当场给商慎之干自闭了。
军功这条路怎么说呢,用他习惯的梗来说就是:听起来难,实际上一点也不容易。
那都是提着脑袋换的。
好不容易来一趟,还是惜命点好。
剩下两条路倒是各自都有一些把握,但能供决策的信息不足,还是得好生斟酌一下再决定。
想到这儿,他扭头看着父亲,“您觉得靖安卫怎么样?”
在他看来,商九思毕竟是大族家主,见识自然比先前那浅薄的随从要深。
听了这个名字,商九思眉头一皱,“这他娘的不是朝廷鹰犬吗?”
得!一个样!
商慎之默然无语,商九思也发现自己的发言好像是有点浅薄了。
身为一个父亲,在儿子面临抉择的时候,发言应该深邃,而不是像方才那样半深不邃。
于是,他认真琢磨了一下,“不过他们虽然名声不太好,但实力还是毋庸置疑的,如果当初我们商家有靖安卫做靠山,想必将军府也不会将抄家的算盘打到我们头上。”
商慎之点了点头,经过这些日子的了解,他对靖安卫在大虞王朝的地位有了比较清晰的了解,和他印象中的锦衣卫差别不大,而且还没那么堕落,并不算一个完全不好的去处。
“但是儿啊,为父听说靖安卫可不是那么好进的,要求极高,普通人连门都摸不到。而且就算进去了,咱们家也没个门路,你今后想要发展,恐怕就很难了。”
商慎之笑了笑,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商家唯一有的就是钱,但在真正的权贵眼中压根就不算啥。
进了靖安卫,一切都只能靠自己打拼,如果那是一个讲究论资排辈、人情关系的地方,那他的未来,可以说是前途无亮了。
“没事,我也没说一定要去,只是想到了随口问问。走吧,先回家!”
商慎之翻身上马,重新上路。
坐在马背上,他望着前方,仿佛瞧见了那座暂时还只存在于想象中的雄城。
曾经的天下第一城,如今也是大虞王朝当之无愧的心脏。
那里,是他的那位前辈书写下数百年神话的地方。
那里,兴许还残留着他当年的些许痕迹。
那里,也将是他未来的路。
那里,会有什么在等着他呢?
赵王党、靖安卫、天命皇权、王公贵族、黄紫公卿......
是龙潭虎穴也好,是遍地繁华也罢,未来终究是要去闯一遭的。
他猛地一抽马鞭,“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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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之后。
中京城。
这座屹立了数百年的雄城依旧如一尊令人望而生畏的巨兽,沉默地趴着,并不在意这些寄生在它体内的蝼蚁。
但对于这片天地其余的无数蝼蚁而言,这儿便是他们心中的至高。
城池,依旧耸立,但城池的主人,已然换了姓氏。
如今执掌大虞天下的,乃是袁氏皇族,而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年号武泰,御极已经十九年。
肃穆的宫禁之中,四十七岁的武泰帝刚刚打了遍棋谱,一旁的贴身太监就抱来了一摞奏折,“陛下,今日的奏折,您是亲自查阅还是.......”
武泰帝放下棋子,靠在软塌上,双目微闭,“念。”
虽然态度看起来有些敷衍,但若是知道之前的十多年,这位皇帝对寻常琐碎政事几乎极少亲自过问,那他最近半年能够坚持亲自听奏折,已经算是难得的勤政了。
“这一封是刘侍中举荐大儒马世贤担任国子监祭酒的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