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黎雅博此时却没有了从前那股报复父亲的兴奋,也没有了折辱她的那种快感,只有不知所措的怔愣和懊悔。
他放开了她,张张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无措地攥住拳头,又无力地张开。
这一刻,那张深邃而英俊的脸,第一次出现了如年幼不懂事的孩子般、心虚又仓皇的神色。
方咛没有看到,她低着头,吸吸鼻子,用掩不住的鼻音说:“……你能不能先出去,让我自己穿?”
她的委曲求全并没有令他舒心。
好半天,黎雅博才说:“……好。”
过量的酒精让他的头很疼,从被她的那一杯水泼醒后,幼稚而鲁莽的行为总是比他的理智更快一步。
她不愿意试穿婚纱,他其实是挫败且生气的。
既然她不愿意穿,那他就直接脱掉她的衣服,亲自帮她穿,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脱她的衣服了。
然而在看到她的表情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又下意识地做了伤害她的事。
关上衣帽间的门,黎雅博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求得一个女人的原谅。
一个曾被他视作报复工具、他看不起、瞧不上,如今却让他无可自拔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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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咛的动作很快,她很快将自己塞进了婚纱里,但她没有办法系上背后的绑带。
她只想赶紧打发掉黎雅博,于是她隔着门,叫他进来帮她系。
裙摆太重,方咛坐在试衣镜前,缝满了碎钻和水晶的裙摆,此时就像一株华丽盛开的花,将她围在中间。
后背交错的系带还需整理,纤细光裸的后背全然展露在男人眼前,黎雅博用手指灵活地将那些系带绑好,帮她穿好了婚纱。
穿好后,他扶着她从试衣镜前站起来。
透过镜子,他将穿着婚纱的方咛望进自己的那双深蓝色眼睛里,就像那天在旺角街口的婚纱店里。
考虑到她怀着孕,黎雅博没有将腰的那部分系太紧,然而婚纱的下摆太重,她就勉强站了一会儿,便重新坐了下去。
明明是黎雅博发酒疯,她却也得跟着受罪。
方咛叹了口气,手撑着下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醒酒茶似乎没什么作用,黎雅博仍然觉得头疼。
应酬喝酒对他来说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可今天一回到家,几个佣人围上来想要照顾他,他却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他想要方咛来照顾自己。
她曾照顾过父亲,照顾过弟弟,如今也该轮到他了。
他想被照顾,他想贴着她,闻着她的气息,可以让他安心,也可以让他的头疼稍微缓和一些。
现在不是在客厅,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于是他也坐了下来,头一歪,靠在了方咛的肩上。
她的肩太瘦了,瘦得硌人。
他靠了一会儿,又躺下了,还给自己在她身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方咛看向面前的镜子。
安静的衣帽间内,无法想象,会有一天,她和黎雅博竟会以如此温情而单纯的姿态坐在镜子前。
高大的男人一身酒气,就这样埋在她的婚纱里,修长的腿微微蜷着,背对着镜子,将头枕在她的大腿上,有力的双手环住她的腰,鼻息同时打在她的小腹上。
她的小腹此时很平坦,什么动静都没有。
听不见任何孩子的动静。
不论这是不是他的孩子,他好像就是能感知到这个孩子的存在。
就算这个孩子不是他的,可孩子的母亲却是他实实在在想要的。
“刚刚的事,抱歉,是我太粗鲁了。”
“……我只是想帮你试穿这件婚纱,并不是要对你做什么,也不是故意要惹你哭。”
黎雅博轻声向她解释。
方咛诧异地低下头。
男人收拢手臂,更加抱紧了她。
同时也将自己的脸更深地贴紧了她的小腹,像极了一个不好意思当面跟人道歉的孩子。
方咛低头,只能看见他修剪整齐的发边鬓角。
他居然在跟她道歉吗?
这次是真心,还是假意?
因为不敢肯定,所以没有回应他的话,方咛回避地说:“……按你说的,婚纱我已经穿了,我什么时候可以回房间睡觉?”
其实早就应该放她去休息了,她毕竟还怀着孕,不能熬太晚。
但是。
他不想起身,也不想失去这份难得的宁静。
他装作没听见她的话,自顾问她。
“你真的不喜欢这件婚纱吗?”
因为将脸埋着,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闷。
顿了顿,他又问:“难道你不觉得,这件婚纱比六年前的那件更适合你吗?”
听他提起六年前,方咛原本平复下来的情绪又再次泛起波澜。
“我喜不喜欢重要吗?黎雅博,你就没给过我不喜欢的选项不是吗?我根本决定不了我能穿什么。”
深吸一口气,方咛说:“我不知道你买这件婚纱究竟是什么目的,其实如果你想要让我穿这个的话,还不如直接拿把刀子架在我的脖子上效果更好,又何必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埋在她怀中的黎雅博微微睁开眼。
她说他有目的,他能有什么目的?
他低喃道:“为什么要给你买婚纱,你真的不懂吗?”
方咛摇头。
“我不懂,如果你是想报复我在港城对你下药那件事的话,或者你是为了雅学而恨我,那就请你直接了当一点,而不是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
她只知道,她讨厌他这副样子。
讨厌他的温柔刀,一刀刀凌|辱地刮在她心上,讨厌他总是用虚伪的口气对她做最无耻的事,却还要她对他感恩戴德。
现在算什么?又是什么表演?
方咛觉得很累。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和他周旋,她宁愿他给个痛快,而不是像这段时间,将她的心时刻吊在半空中。
对死刑犯来说,最煎熬的不是执行死刑的那一瞬间,而是等待死亡前的分分秒秒。
听到她的话,黎雅博苦笑一声。
他第一次感受到,原来被心爱的人误解和质疑是一件如此令人难受的事。
可他怪不了她。
这是他自己种下的恶果,他只能吞下。
“你说的没错,这段时间,我是很莫名其妙。”
就连他自己都承认。
方咛问:“所以你到底想干什么?”
黎雅博沉默着。
似乎难以启齿。
方咛又换了个方式说:“你至少告诉我,你买这件婚纱的理由是什么。”
就算是过家家,他们在旺角的那家婚纱店里,她陪着他演了一出戏,和他短暂地扮演了一对未婚夫妻,难道这还不够吗?
他又为什么要特别从巴黎再定制一件婚纱,甚至找的还是当年他父亲为她定制婚纱的同一家手工坊。
黎雅博的胸口起伏,终于缓缓开口。
“我爱上你了,这个理由够不够?”
在方咛的心里,他是一个可怕的资本恶鬼,他从不在乎别人的死活,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带着目的。
他同时也是骄傲的、自负的。他不愿意承认,在内心深处,他无比渴望一份温暖的、正常的情感。
这份情感,父亲给不了,母亲给不了,天主给不了,唯一陪伴他多年的bob也给不了。
他独自追寻了太多年,都没有人能给他。
一开始,凭着对父亲的恨意,他精心织了一张网,将方咛牢牢困在其中。
设局的是他,掌局的是他,控局的也是他。
可事到如今,入局的是他,动情的是他,失控的也是他。
一场本该没有悬念的棋局,到头来,满盘皆输的,是他。
他不甘至极,却又毫无办法。
如今也只有趁着醉意,他才敢彻底承认,自己是这场赌局中最自负、也最愚蠢的庄家。
“为你定制这件婚纱,想跟你登记结婚,想让你生下我的孩子。”
“都是因为我爱上你了。”
他和她的这三年,对她来说是折磨,可对他来说,是在她的温香软玉中每一晚令人心安的梦。
黎雅博很清楚,她是一艘无法负重的破烂小船,在世间苦难的风浪中,她柔弱不堪,也只能随波逐流。
可就是这样一艘随时都会沉没的小船,却是这无垠深海中,他在无数个噩梦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他将自己埋进她的婚纱里。
就好像孤单的雄鸟终于找到了温暖的巢。
“方咛,我想和你有一个家。”
“给我一个家吧。”
他请求她。
抛开世俗的审判,就像这世间所有的恋人和夫妻那样,施舍给他一份正常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