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那女子总算想起来了一切。她坐起身子,道:“谢过几位恩公相救。”
见女子似乎恢复了意识,第二春秋问道:“姑娘先不必言谢,眼下追杀姑娘的那些人应该还在搜寻姑娘的踪迹,所以还望姑娘与我们言明身世过往,勿有遗漏。”
那女子正要回话,赵辞先说道:“你身上伤势严重处我们也给你治好了,两位修士皆擅丹青,故能治姑娘暗疾,也希望姑娘别对我们有所隐瞒。无论姑娘与那些人有何过节,谁对谁错,我们既然救了你,自然也做不出再伤害你的举动。”
赵辞抱剑而立于月光下,语气与怀中铁剑一般冰冷。
只是女子不知,赵辞的这番言语是第二春秋和青书未商议半天才给她定下来的,赵辞只要少开口,她的气质最适合当这个“恶人”,以避免女子与他们说谎。
女子叹了口气,既然赵辞提到了擅长丹青的修士,那想必眼前的这三人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女子点了点头,没有做任何隐瞒,道:
“恩公们与我有救命之恩,眼下又无旁人,小女子自然不会隐瞒。”女子于雨布上站起身,向第二春秋三人款款行礼,礼节动作繁复,又颇为行云流水,令三人都大开眼界。
“北幽国有琼楼名‘墨轩’,与游园画舫齐名,为北幽文人雅士寻赏游玩之所。墨轩豢养妖物纸上魅十余,皆貌美如花,远胜凡生,训以声色技艺,又添以朦胧迷离,歌舞闲谈间得雅士喜爱。而三年前,墨轩寻得当时的天下画二荀莫,猎雪山狐皮为纸,购荷园淤泥为墨,绘美人画像七幅,各具风姿,又聘得禅心境修士以灵念浇灌,乃塑七位纸上魅,取云间彩虹为名,引无数才子为其倾倒。”
“那姑娘你,便是那七位纸上魅之一?”第二春秋问道,三人脸上皆是好奇,却都没有感到意外。事实上,在女子醒来前,青书未便已猜测到她应该是墨轩中的纸上魅。
天下第一位纸上魅是七百年前天下画的夺魁之作,仅以画作而言,可以说是世间绝品,后世难以复制。但后续纸上魅的诞生却并没有那么高的要求。
在后世有心之人的摸索下,纸上魅的诞生对于画师本事修为以及丹青水准的依赖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容易。只要以足够承载灵念的载体为画卷,以便于传递灵念的材料为笔墨,加上一口充盈灵念,便能塑起一位纸上魅。
当然,其中各个环节的质量也直接影响到纸上魅身上,七百年来,诞生了许多或是歪瓜裂枣,或是难以离开画布,或是寿命不过几日的纸上魅,只是徒为人间留下了些孽账。
真正能豢养得起纸上魅的,多为人间王侯家,纸上魅无需锻体,生来便是修念境,因此他们豢养这类妖物也多有防范,只为供一时赏娱。而那些对纸上魅们垂涎三尺,别有所图的浪荡子们反而根本接触不到它们,只能徒留臆想于笔墨间,倒是留下了不少奇谈佳作。
但墨轩改变了这一现状,墨轩绘有纸上魅十余,其姿容嗓音各具风格,勾栏相隔,起舞弄影,虽不可亵玩却尚容近观。这些纸上魅翩跹时极尽姿容如瑶池仙子,歇息时又与观者闲谈似青梅竹马,兼具美人姿色与修念境妖物的气质,观赏的众人如何能不为其疯狂?!
寻常戏苑,乃至青楼也有艺人展现风姿,可既然是人,难免有缺点,有不足,背后或有勾心斗角,或有肮脏的皮肉生意,或因年华老去而色衰,因此多为文人雅士所不齿。但这墨轩纸上魅,正因其是画作为妖,它所展现的便是它的全部,便是观者想看的美好,是观者生活中不可能存在的美好,因此大受欢迎。
而女子所述的七位纸上魅,更是墨轩“头牌”,据传其演出时,墨轩临江亭观者上万,一掷千金者不计其数,为北幽一时盛况。
三人好奇的目光齐齐看向女子,女子坦然道:“没错,数日前,我是墨轩赤衣。”
“那姑娘为何出现在云间道附近,还遭人追杀?莫不是墨轩树倒猢狲散了?”第二春秋问道。
那女子微微一笑:“若是这样倒好了。我是自墨轩逃出来的,追杀我的,便是墨轩的人。”
“哦?为何?”寻常勾栏所在常有女子从良或是与客商私奔或是被赎买,而离开。但墨轩纸上魅应该不会有这种经历,所以,三人更加好奇。
“为了一句话。”
“一句话?”,第二春秋三人皆是不解。
女子展颜一笑,笑容凄然,道:“曾与客人闲谈,他与我说了许多人间生活中的琐事。说了一半,他看了一眼我,随后道:‘不可与夏虫语冰。’便不再多言。原来,我只是只永远见不到冬季的夏虫。”
“我自诞生,至死,都只能在墨轩。我的存在就只是墨轩敛财的工具,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讨看客们的欢心。那我的诞生,就只能为了这些事吗?我不愿意,我想去看一看所谓的‘冰’,我想为自己而活。自我离开墨轩那一刻起,我的修为就更进了一步,原来,这就是‘克己’。”
“不可与夏虫语冰?我喜欢这句话,可我讨厌这个词。”女子媚态万千却难掩神色哀伤,继续说道:“于是逃出墨轩之后,我便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语冰,三位恩公,这名字听着可好?”
第二春秋三人沉默,女子还要说些什么,却猛然皱眉回头。夜间林野寂静依旧,却有阴风习习,吹动梢头枝叶。
第二春秋三人将女子护在中间,在她们四人三丈外,不知何时起,已经站满了黑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