奠匠的儿子唤了几声父亲,可此刻隔壁隐隐有鼾声传来,奠匠已然安睡,他怎么唤都唤不醒。
无可奈何,奠匠的儿子只能披上衣服穿好鞋袜下了床。
半夜三更的寿材铺中寿材成排码放,隐隐间有吱嘎作响的动静。这对普通人来讲可能是一幅相当骇人的画面。只是这奠匠的儿子自小便是生活在这寿材铺中,莫说是半夜出来检查一下寿材,就是让他睡到寿材里他都不会害怕。
奠匠的儿子提着灯笼走到寿材铺前堂。
却见今日的寿材铺与往日略有不同,前堂的正中间摆着一副小巧的寿材。奠匠的儿子认得,那是用来给夭折的孩童睡的。只是这副寿材周遭不仅画满纹路,寿材外竟是各种红绸锦缎,花簇彩枝。不像是要出殡,倒像是要出嫁。
正当奠匠的儿子疑惑之际,吱嘎的声音再次传来。
这次奠匠的儿子看了个清楚,声音就是从这副怪异的寿材中传来的!不仅仅是声音,这副寿材还在轻轻摇动,似乎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挣扎。
只是正当他往前走了两步,那动静立刻就停了。
自小在寿材铺中长大的孩子自然胆大,奠匠的儿子虽有疑惑,却喝了声,什么人?!
一听到他的声音,寿材中的动静居然再度响起,寿材里的东西似乎是认得他一般,比先前更猛烈地挣扎起来,这个动静似乎是在敲击寿材的内壁。
奠匠的儿子赶忙上前,手中提灯一抬,却看见这寿材四角已经钉上了殓钉,已经是可以直接下葬的状态了。这孩子也是胆大,竟在铺子中寻得工具,取下了殓钉,随后奋力一推。
这寿材的殓盖颇为厚重,奠匠的儿子又是只有十岁大的孩子,因此一推之下,只是将殓盖推开了一尺。
这时,一颗脑袋从寿材中撞出!
奠匠儿子吓了一跳之余,定睛一看,却是邻家那个自己的玩伴。此时邻家那个孤儿奋力从寿材中钻出来,扒着寿材边口在那喘着粗气,而他的双手此刻鲜血淋漓,额前青淤一片,模样凄惨。
原来这孩子在家中秉烛夜读之时,奠匠突然造访,这孩子自然开门接待并问起师父今日为何失魂落魄。也不知是不是为求心安,奠匠倒也没隐瞒,将县令的差事与自家的焦虑恐惧和盘托出。这孩子吃了一惊,却不知该如何为师父分忧,哪知平日里和蔼心善的师父抬手一掌,孩子两眼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是奠匠最终心慈手软了一些,还是他这学徒学了些锻体境的把式身强体健,这孩子没有被一击毙命,而是片刻之后醒了过来。
这孩子父母走得早,便早熟了一些,在寿材中醒来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这师父是走投无路之下打算将自己与那县长的女儿配冥婚了。当下里不敢出声,却奋力挣扎,寿材狭小不便出力,就以手抓以头撞,试图破开寿材逃离。
起先奠匠的儿子来看时,寿材中的孩子听到动静,还以为是奠匠来了,便停了下来。后来听到是玩伴的声音,也不顾他其实是奠匠的儿子这件事,以更大的力道挣扎呼救。
此时邻家的孩子终于钻出寿材,喘息着恢复体力。而奠匠的儿子却不知缘由,问他为什么会在里面?
邻家的孩子迅速冷静了下来,看来这奠匠的儿子还不知道这件事,他已初入锻体,不说比一般的同龄孩子,便是凡生的大人力气都要大一些,此刻要弄死奠匠的儿子也不难。
只是孩子终究是孩子,邻家的孤儿终究是没有动手,只是向奠匠的儿子撒了个谎,说是自己贪玩误了师父交代的工事,便被生气的师父罚关在这寿材里睡一夜。邻家孤儿让奠匠的儿子千万别告知奠匠,自己等奠匠气消了再去赔罪。
奠匠的儿子打了个哈欠,信了,便让邻家的孤儿早些回去处理手上的伤口,走的时候带上铺子门,便独自回房去休息。
等奠匠的儿子一走,邻家的孩子便再也不迟疑,飞奔出寿材铺,冲进自己家取了些财物便冲向城门口,如同挣脱罗网的飞鸟。
······
次日一早,奠匠被门外的响声吵醒,却是县令带着十二个甲士来到了寿材铺前,他嫌寿材铺晦气,便没有入内,一面带着人坐到了寿材铺斜对面的糕点铺子里吃早饭,一面差人叫醒奠匠让他准备好冥婚事宜。
醒来的奠匠一到铺子里就看到了被打开的寿材,赶忙扑上去时却发现原先被他放在寿材里的邻家孤儿不见了。
想来是自己下手轻了,没能打死这孩子。只是此刻县令已经就在街对面了,这还得上哪去找一个孩子啊?!
奠匠此时心急如焚,整个人如同被放在了火堆上炙烤一般。他在铺子内来回踱步,却半天想不出任何一个办法。或许是他动静太大,吵醒了自己的儿子。奠匠的儿子揉着睡眼,见铺子里奠匠站在昨晚那副寿材前,想来还是因为邻居家的孩子生气,便上前劝慰了几句。
奠匠当即知道了昨晚发生的事,此刻叫苦不迭,直言这儿子要害了自己亲爹的性命。
此时,店铺斜对面的县令似乎有些等不及了,派了一位甲士过来催促,说若是做不了便拿下收至大牢,再送至囚园。
奠匠好言应付了之后,内心如煎似熬,愈发焦急。只觉得一股气血冲凌霄,胸腹难忍似火烧。
在他的眼中,原先熟悉的寿材铺此刻似乎变成了那传闻中暗无天日的囚园,周遭漆黑一片,到处是痛苦的凄喊与癫狂的怨念,往后余生将终日如此了。
奠匠的儿子不明所以,只觉得刚才那甲士太凶,便叫了声父亲。
奠匠听到了这声声音,整个人冷静了下来,缓缓扭头看向自己的儿子······
却是夜助林鸟破樊笼,哪知贪蚨毒胜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