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面上一红,方觉自己失言,这场无妄祸事后,她头昏脑涨,连坐着都觉艰难,思绪更是刚出生的婴儿一般简单。看这人年纪不到二十,虽然一袭布衣,但双目湛然如电,气度疏狂不羁,不似贱役。
“休息两天再做打算吧,这是你出土时身上的首饰,如数收好哦。”
韦训把一只沉甸甸的包袱放到榻边,带着十三郎健步走了出去。这张包袱皮是一张写满咒符的经幡,正如他方才所述。
此后两日,不再见韦训踪影,每天是小沙弥送些简陋的糜粥、汤饼来,碗里自是一点荤腥没有。正如白乐天诗作:饥闻麻粥香,渴觉云汤美。公主饿了这许多日,没有别的饮食可挑,只能有什么吃什么。
她生来便锦衣玉食,身边奴婢环绕,就算睡觉时也有几个宫女陪在脚榻边。现在孤身待在荒寺中,虚弱到步履维艰,能见到的只有两个身份可疑的陌生人。她心里既害怕又迷茫,总觉得还没有从那个混沌可怖的噩梦中醒来。
待到勉强能起身行走时,公主发现自己衣宽带松,玉体轻减了许多,有些不胜其衣。也幸得她往日身材丰润,又喜骑马打毬,才扛得住这许多天水米不进。换一个飞燕之姿的纤弱女子来,早已经饿死在石棺中了。
几天来从没见其他人来过这荒寺,只有鸟雀虫蚁偶尔探访。鱼沉雁杳,举目无亲,公主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让十三郎把韦训叫来,敛衣正坐,正色说:“翠微寺乃是我先祖离宫,距离长安不远,你们俩把我平安送回宫中,本公主自当重谢。”
韦训笑嘻嘻地问:“重谢是怎么谢法?”
万寿公主金尊玉贵,此生没有经手过一桩交易,除了玩牙牌叶子戏的时候以金质通宝为注,并没摸过铜钱,对财帛哪有概念。只记得宴乐时仿佛听一个士人说过,在长安城中买一处普通宅院要三十万钱,便迟疑着说:“赏金一千贯。”(一贯=一千钱)
韦训摇摇头。
“那么五千贯。”
十三郎心动神驰,急得直戳他。长安居大不易,可公主许诺的这笔巨款,哪怕是在平康坊起一座画栋雕梁的豪宅,也绰绰有余了。然而韦训又摇摇头。
公主也觉棘手,看财帛不能打动他,便换了说法:“为你讨个官?”
韦训依然不为所动。
“我一个居无定所的无籍流民,做什么官?”
公主奇问:“那你想要什么?”
韦训笑言:“发皇室之丘是斩首弃市、十恶不赦的重罪,韦某这颗人头虽不值钱,却也舍不得卖。”
万寿公主恍然大悟:“原来你是怕治罪,这无妨,只要我开口求阿耶,无不许也。”
韦训收敛了笑容,说:“那也未必,将你埋葬的人恐怕希望你永世不得超生。”接着把他在地宫中见到种种奇诡之事一一道来,并把当时覆盖在她脸上的魌头拿出来佐证。
公主见这面具青面獠牙,雕刻有四只眼睛,其恢诡怪异是戏台上都没见过的,只是盯着看上一看,就让人遍体生寒。她皱眉问:“这是什么东西?”
“是魌头,民间多在驱邪镇魂做法事时使用,我开棺的时候,见这东西盖在你脸上。”
公主自然不信。
巫蛊压胜之类的事情向来是宫中大忌,牵扯其中的人轻则打入冷宫,重则破家灭门,绝无宽宥。她接过这张沉重的木雕面具,却见内侧还沾着少许白粉和胭脂的痕迹,她用手指捻下一些查看,其质地颜色确实是她往日惯用的,心中不禁有点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