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天气乍暖。
不大不小的青石板街道上闪过一阵车轱辘声,恰好天空一声惊雷,浓云遮天蔽日地从远处来,看样子很快就要到了头顶。
宫墙之内,三两个穿着墨绿色宫衣的宫女并行走在宫道上,在最前方的那人发髻简单,不着任何饰品,低垂着眸,长睫卷翘,面若桃花,肤若凝脂,眼下缀有一颗颜色稍浅的痣,在整张脸上显得媚意丛生,安安静静地维持着一个动作,行进间未发出大的声响。
月离心里算着时辰,听着头顶的雷云滚滚声,脚下步子不由得快了些。
“月离,慢些,慢些。”身后两个小宫女几乎快跟不上她的脚程,不由得出声唤了句。
这声音像是没进了沉静的池子里,掀不起一丝澜漪。
见没人搭理,两个小宫女撇撇嘴,心道再怎么快步子也赶不上了,如嫔娘娘下令要打死的人,那手底下怎么会给她活路?
虽是这样想着,但是该跟上还是得跟。
一路绕过远路到了文山宫,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大棍子重重砸在肉体上的闷响声。
月离脚步顿了一下,抬头看看宫门。
“站住,哪个宫的?”门口的太监挡住了来行的三人。
月离停下脚步,苍白的面容上挂起一抹僵硬的笑,声音沙哑,略有些着急道:“奴婢是奉陈嬷嬷的令来娘娘宫里领人的,还望公公通报一声。”
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片金叶子用身子挡住,偷偷塞给门口的太监。
那太监低头瞥了一眼,再看看月离的脸,突然愣住,片刻后回了神,上下打量着,慢悠悠地回:“既是陈嬷嬷的吩咐,那我就替你去走一趟。”
月离道了声谢,看他走进了门内才攥着手心垂头在一旁候着。
两个小宫女也一言不发地站着,没敢乱看,她们虽是同一批进宫的宫人,但是各有各的际遇,像月离,得了陈嬷嬷的赏识眼看着就要去当大宫女了,她们却仍旧在最底下做着洒扫的活。
不过也不是谁都有那种好命。
听着墙里一声声闷响,她们没胆子抬头。
听说是月清冲撞了如嫔主子,才被叫到文山宫杖责的。
虽不知道月清那么老实的人是怎么冲撞的主子,但是谁不知道如嫔娘娘刚生了小公主,正得圣宠呢,谁敢不长眼去冲撞她?
正想着,里面出来一人,正是刚才那位公公。
魏德走出来,微微躬着身笑着把月离三人请进去:“几位姑娘请吧。”
文山宫正院进去有个不大的水池,里面的假山造景别具一格,远远瞧去似乎还隐隐有雾气缭绕,而水池的另一个方向,长凳上躺着一人,早已被打的没了反应,血迹渗出来,滴到了地上。
月离看得几乎红了眼,颤抖着上前,朝着梁下正坐于椅上的宫装女子跪下,行了大礼,平复着语气,道:
“奴婢拜见如嫔主子,主子万福金安。”
如嫔穿着一袭湖色宫装,发髻上插着相称的浅色珠钗,明亮有光泽却又不失风雅,耳上坠着嵌金丝的翠色宝珠,眉淡如雪,身若细柳,清冷绝尘的面容看着有些压迫力。
“是陈嬷嬷叫来的?”如嫔细细打量着下跪之人,眉目间多了一些思虑,却也没叫一旁的人停下,语气淡淡的。
月离伏在地上,头也未抬,毕恭毕敬地应声道:“回娘娘,奴婢是陈嬷嬷叫来望娘娘行个方便的,嬷嬷说,月清冲撞了娘娘是她该死,可是文山宫是清雅之地,叫污秽之人的血脏了,怕是……扰了娘娘的好心情。”
她以头触地,声音不大,刚好叫人听见。
待她说完这句话,院子里静了一瞬,紧接着,月离听见如嫔漫不经心地下了令:
“那就拉到院外去,乱棍打死。”
此话一出,月离的瞳孔骤然收缩,趴伏在地上,后背渗出了汗,还欲说话,身边的小宫女在旁人看不见的角落掐了她一下。
她暗自吸了口气,感觉后背的濡湿越来越甚,她艰涩道:“请娘娘允奴婢在此等候,奴婢…需得向嬷嬷交差。”
如嫔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允了她。
大雨说来便来,雷声翻滚着,早春的暖和天气被一场春雨浇灭,等到杖刑的太监结束动作时地上已经淌了一滩和着雨水的血迹。
“真是晦气。”魏德从文山宫出来,吩咐人把已经没了气儿的月清抬走,再转身时看见站到一旁被雨淋湿的月离,笑了声。
“姑娘还在呢,这眼见的天就黑了,夜里怕是得倒春,姑娘多注意些。”
月离有些狼狈地低着头,视线所及之处只能看见流过来的血水,她胡乱点头应着:“多谢公公提点,奴婢还要回去交差,就不叨扰公公了。”
“如此,姑娘慢走。”
说罢,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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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等到月离回了下房,她床铺边上的位置已经没了人,空荡荡的,叫人生出空想。
进宫三年,这是月离第一次看见有人死在她面前,不是意外,和她相处了三年的人在她面前被活生生打死。
她颤颤巍巍地扶着墙,坐到榻上还是忍不住想临走时一眼看见的月清的死状,浑身打了个颤。
月清与她同行三年,自入宫那日起就认识,虽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但日渐相处着也没相互得罪,今日是陈嬷嬷派她去文山宫那么一求她才知道月清犯了事。
本以为也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可谁知……
“咚咚——”
门被敲响了。
月离恍惚了一下,抬头看向门口,复又站起身走过去,一步一步行走间都讲究着规矩,只是那衣裙下摆沾着的水还在往下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