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九七六年春季,黄雅萍插入了县中高加林所在的高一五班,语文老师贾如斌是他们的班主任,高一下学期(文革后期是春季入学)学校学习朝农(朝阳农学院)的经验,为了便于开门办学,将县中高一学生重新分班,以公社为单位编成一班,人少的相邻公社合并,编制仍是八个班。高加林和黄雅萍刚好在高一五班,贾老师还是他们的班主任。班上建立团支部和班委会。黄雅萍被同学们选为班长,而加林仍担任学习干事兼团支部宣传委员。
那时的学校的教育方向明确,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教育同生产劳动相结合,走五七道路,开门办学,社来社去。学生们常常是半天劳动半天学习,有时集中劳动,和社员们一起干活,平地打坝挖窑洞,投入到轰轰烈烈的农业学大寨的运动之中。
学校教学活动以政治挂帅,早读大多时间都是读报纸,主要内容就是“两报一刊”社论,还有选读《毛泽东选集》,有时黄雅萍给同学们读,大多时都是加林给同学们读社论读毛选。加林的普通话极不标准,早读下来黄雅萍多次纠正,黄雅萍有时便直接在课堂上纠正,这使高加林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地伤害。加林一气之下,用卖草药的钱买了一本《新华字典》,对照字典把过去认识的字,一个一个正音,大凡能读准的就在字上面画个圈,集中读不认识的字,反复重复,直到读准。他长个心眼,总结经验。读报时,他先预习下,过去读报时不认识的字,就跳过一句,由于有黄雅萍的监督,加林提前找出《新华字典》里没有的生字,就问贾老师,贾老师就给他一本《现代汉语词典》(未定稿)或发黄的《辞海》
那时班上订了四份报纸(《陕西日报》、《光明日报》、《文汇报》和《解放日报》),平时在教室黑板旁边的读报栏放着,由加林负责看管。黄雅萍和高加林由于工作关系熟悉以后,随着不断地交往,黄雅萍知道加林见人话语不多,但书却读得不少,凡是学校图书馆解禁后能借的书加林都借,他有好几个借书证,有的同学不愿意看书就把借书证送给他,交换条件就是,加林给他们讲故事。
大凡学校给班上安排的活动,黄雅萍她若没有兴趣时,她就直接交给加林,加林都能做得使她满意,班上的工作常常受到学校的表扬,让她坐享其成。
黄雅萍一想起那时的岁月,精神就亢奋起来。记得在悼念伟大领袖毛主席和深入揭批“四人帮”的那一阵子,学校要求各班都要出缅怀毛主席丰功伟绩的壁报及紧接着的揭批“四人帮”活动,那还真是缺了加林不行,加林的毛笔字写得不耐,诗和散文写得也不错。雅萍至今还记得高加林写的两首诗,她直到现在还能背过,一首是赞颂毛主席的《七绝》韶山红日:湘江滔滔向北流,同学少年挺船头。谋求救国廿四载,五亿神州竞自由。一首是七律《送瘟神》王张江姚结黑帮,大江南北逞凶狂。钢铁帽子生意隆,祸害国家民遭殃。英明领袖有主张,一夜扫除四人帮。抓纲治国肃流毒,全国人民喜洋洋。
(自注:四人帮横行时,利用两个工厂,一个是钢铁工厂,一个是帽子工厂,比喻用语。指他们打棍子戴帽子,迫害反对他们的人。)
特别是在全民揭批“四人帮”的政治运动中,加林的批判文章写得极好,有两篇批判稿,要在学校校园广播上广播。由于要代表班上,黄雅萍参与了修改。在批判文章中高加林学习鲁迅杂文的风格,模仿鲁迅犀利的笔锋,引用革命导师的经典着作,深入揭批。一篇是借鉴鲁迅的《文学和出汗》来《批判张春桥的“卫星上天”和“红旗落地”》的错误观点,她还记得文章的最后一句是“卫星上天攀高峰,红旗永远飘宇中。”另一篇是《批判张春桥的宁要……不要》(张春桥有句口头禅: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宁要社会主义的晚点,不要资本主义的正点;宁要社会主义的低速度,不要资本主义的高速度……)加林引用革命导师列宁的观点,批判张春桥的理论,他列举大量事实进行论证,指出张春桥的观点带有极端的片面性,是彻头彻尾的形而上学观点,它不符合马克思主义的辩证唯物主义观点。加林引用《列宁选集》第三卷《苏维埃政权当前的任务》的经典着作来论证。列宁说,苏维埃共和国在这方面(提高劳动生产率)无论如何都要采用科学和技术上一切宝贵的成就,社会主义实现得如何,取决于苏维埃政权和苏维埃管理机构同资本主义最新的最进步的东西结合的好坏。列宁曾做过形象的比喻,他说,苏维埃政权+普鲁士铁路秩序+美国的技术和托拉斯组织+美国的国民教育等等,等等+…+…=总和=社会主义。”他说列宁也不是把资本主义全面否定。张春桥的观点和革命导师列宁的话明显龃龉,因而他是极端错误的。
中学时代,高加林在黄雅萍心里的形象是从不带帽子,一年四季一身黑。除非在歌咏比赛时,才换个人似的,头戴黄军帽,黄上衣,蓝裤子,有时白衬衫,白力士鞋。
随着和高加林的不断接触了解,特别是在文科方面的交流,使得黄雅萍对高加林的看法彻底改变了。黄雅萍不知不觉地喜欢上了高加林。那时的情感暗流也只能在心里涌动,学生时代,处于青春期的少男少女,由于受红色政治的熏陶和革命英雄主义教育,他们都把注意力放在革命理想上。
高中毕业后,黄雅萍试图兑现她在开玩笑时曾对加林的承诺,要求下乡,在农村插队,并向学校革命委员会提出申请。但由于政策方面的原因,她的天真想法并没有实现。
生活真能折腾人,黄雅萍感觉自己现在成了什么人?莫非成了蒲松龄《聊斋》里的人物,不敢见人。要么成了鲁迅小说《祝福》里人见人躲的祥林嫂,所不同的不过是她比祥林嫂多识几个字而已。现在的黄雅萍就像变了一只蝙蝠似的,逃避阳光。早上几乎是县委大院第一个出门的人,径直把自行车骑到县文化馆旁边的县广播站。她中午也不回家吃饭,晚上天黑后才迟迟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