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前夜落了场八剌沙衮罕见的大雪,直到早晨起来还下得如搓絮似的,白皑皑铺了一片,连屋子都映得分外明亮。人人都道这是瑞雪兆丰年,来年作物牲畜的收成必定丰盈。
萨颜望着那满院银装呢喃:“便道是瑞雪吧,只要不是正月初七,怎样都好说。”转身又去唤醒熟睡的浑忽。
一番梳洗,浑忽衣着鲜艳,让萨颜携着去暖阁烘炭,前脚方踏进去,她就看见阿娜与一众下人端着些白糯米,临近又放着好几碗香油似的东西,心知奇怪,便故作昏昏未醒道:“你们拿这些玩意儿,是想给崇禄寺歇假,自己来做早膳吗?”
阿娜调笑:“殿下许是昨晚睡迷糊了,连大年三十的羊油糯米团子都记不得了?”
“羊油糯米团子?”浑忽继续作态:“哎呀,我应该是真睡过了,脑袋一片空白,竟有点儿记不得了?”
一旁萨颜仔细解释:“契丹旧俗,大年三十晚上要往宫外扔羊油糯米团子,若扔出团子为奇数,则摇铃歌唱;若为偶数,则奏乐饮宴;宫内人则向火塘中撒盐、击掌拍地,是为‘惊鬼’。再者,若扔出饭团为奇数,则宫内人必须七日不出。”
阿娜接道:“公主不过与咱们玩笑,萨颜阿姊倒认真得很。”
萨颜恭卑:“惊鬼到底是祖宗规矩,婢子初来乍到,不愿于此失敬。”
“好啦,我确实只是玩笑。不过你能有这份敬畏之心,我也感到欣慰。”浑忽拍拍萨颜的手:“走,咱们也去做糯米团子。”
泰安殿里,屈出律正飞快地写着什么,写完后又立即交与近侍岱钦手里,并托他火速带走。
这时恰巧阿铂进来,远远望到这一幕,就稍等了一会儿才过去请安:“老奴给驸马大人请安。”
屈出律笑迎:“阿铂内官免礼。可是陛下有事?”
阿铂含笑:“陛下让老奴给您招呼一声,让您晌午到龙德殿去商议驸马都尉府之事。”
屈出律疑惑:“陛下想让我搬去都尉府?”
阿铂否认:“驸马都尉府都多少年没启用了,早就落了一屋子灰,怎么可能再让您住进去呢?”
“那陛下的意思是?”
“您一去便知。”
日上三竿,晌午。
“那宅子自打东平王过世起便再没用过,空荡荡地白占京城的位置,日子久了,甚至还传出闹鬼流言。这大过年的,你又刚成了驸马,若草率拆掉只怕晦气,也会伤了你的面子。”直鲁古不耐烦地揉着太阳穴:“你即是驸马,就说说朕该如何处置吧?”
直鲁古虽然政绩无能,但试探臣下还是有些手段的,屈出律明了他的话,低头详虑一会儿,拱手道:“陛下,月初儿臣进京时,发现每到夜晚都会乞丐满街,如此下去不仅扰乱京城治安,更影响民心稳定。都尉府既作为居住办公两用之处,想来格外宽敞明亮,所以依儿臣愚见,不如就将其设为慈善堂,来收留那些无家可归之人,以抚恤人民。”
直鲁古疑惑:“朕记得李世昌先前早就搭过粥棚,为何还是乞丐满街?”
屈出律答道:“粥棚只是暂时提供食物,乞丐们没有安居之所,当然只能满城流浪。”
“嗯,你说的是,等过了十五就让宣徽部的大修去吧。”直鲁古点点头:“……阿铂?”
“老奴在。”
“去把朕寝殿里那柄金镶玉如意端出来,朕要赏赐驸马都尉。”
阿铂犹豫:“陛下,那可是仁宗皇帝——”
“朕叫你拿你就去拿,哪儿那么多废话?”直鲁古打断他。
少顷阿铂端着一柄玉如意出来,赏给了屈出律,后者谢过恩便退下了。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雪也跟着停了。下人们扫净院落里的积雪,早早地就从库房里翻了几桶花炮出来,等着子时燃放。
浑忽盘腿坐在正殿的地上,从篮里拿出一个系有红丝带的糯米团子笑道:“萨颜,你做的团子为啥都要系蝴蝶结?”
萨颜解释:“婢子看到桌子上不用的红绸觉得浪费可惜,就取来系团子了。或许还能求个吉利什么的。”
阿娜打趣:“这么简单吗?怕不是萨颜阿姊有了心上人,才会连糯米团子都给打扮一下吧?”
“阿娜,你怎么也开始胡说八道了?!”萨颜羞赧,一把取了浑忽手中的团子放回篮里,众人见状哄笑,把殿内的气氛炒得愈发欢快。
阿娜率先站起来,从浑忽那边接过篮子:“听闻老祖宗们过除夕夜,都是往毡帐外头扔团子,要不是因为西域的气候环境俱比不得旧地,无奈废除了捺钵制度,只怕这‘惊鬼’还会更有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