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八继续念经。
“你也要为阿妈肚子里的弟弟想想啊,现在每家每户只能生一个两个娃,咱们家有你和招娣两个女娃了,妈是不能再生弟弟了。”
周爱凤想起那些东躲西藏,就为生一个男孩的人,眼里有惶恐闪过。
她,她不要过这样担心受怕的日子。
周爱凤:“你去大姨家,以后,你就是你大姨家的孩子了,到时,妈只有招娣一个女娃,可以再生个弟弟,妈问过街道里的干部了,这样的情况是可以的……”
“没人会来抓妈,也没人会来咱们家搬东西砸房子……”
“来娣!你懂吗?妈为的都是咱们这个家!”
周爱凤提高了嗓子,有些尖利,有些刺耳,像钳子一样,一把就抓住了潘垚的手。
那力道有些大,潘垚吃痛,挣了挣,没有挣开。
潘垚泄气:……
不愧是属王八的,咬住了就不松嘴。
视线往上,目光落在周爱凤的脸上,潘垚突然发现,这便宜妈还挺年轻的,也生得不错。
脸庞清秀,细长的眉下是一双桃花眼,只是生活的操劳和愁苦压垮了她,此时发丝凌乱,面颊无肉,多了几分的疲惫。
死死盯着人时,眼睛很亮,隐隐有癫狂的刻薄。
潘垚垂了眼眸,瞧着她扁平的肚子,声音很轻。
“为什么要有弟弟?招娣和来娣都很好,都是好姑娘,以后也会孝顺你们的。”
许久未开口,她的声音有几分沙哑。
周爱凤唬了一下,一时倒也没有注意到潘垚直呼了招娣和来娣的名字。
“声音这么沙哑,别不是病了吧?”她皱眉贴了贴潘垚的脑门,是有点烫。
“再喝点水,多喝点水就没事了,回头别病的厉害,仔细你大姨夫不带你走。”
说起潘三金,周爱凤满肚子的不满和话头,紧着又抱怨了几句。
“你大姨夫那人我知道,小气得紧!还记仇!我当初就说了句让你大姨找别人试试生孩子,他就记恨在心了,这几年也都不和咱们家走动,就连你出生,他也都没有见过。”
紧着,她又埋怨,“人不到,就连礼都没到,不着四六,就是浑人一个!”
“唉,还不知道肯不肯养你,真愁人。”
想起往事,周爱凤眉眼间又染了忧愁。
潘垚:……
这爱儿妈时髦啊,还会撺掇人暗度陈仓,借种求子那一套,就这样,还想让人家给养孩子?
这哪是亲戚啊,分明是结了仇的仇家!
潘垚有些绝望了。
……
“有招娣和来娣不够吗?为什么要有弟弟。”
见周爱凤没有回答她的话,潘垚也不喝水,执拗的问一个答案。
“当然不够!”周爱凤脱口而出,“没有儿子怎么能行,哪家没有儿子,那是会被戳脊梁骨的,你爸以后还怎么见列祖列宗。”
潘垚不语。
有什么不能见列祖列宗的,祖宗又没传个皇位下来。
“好来娣,阿妈知道你最心疼我了,你放心,姨妈也是妈,你大姨没有孩子,去了她家,你多听她的话,要眼里有活儿,心里有数,手上有招儿,勤快一点,嘴巴甜一些,日子不会难过的。”
周爱凤觉得自己真是慈母心肠,满腔柔情。
舍了来娣,真是剜了她肉一般的痛啊。
慈母心肠下,她的眼里又有了水花,抬手轻轻去抚小闺女儿那细细又带点潮意的发。
潘垚别过头,王八又来念经,不听不听。
“唉,也都是为了你们老吴家,有了弟弟,你以后才有依靠,等你长大了就懂了。”周爱凤叹息了一声。
潘垚左耳进右耳出,油盐不进。
周爱凤见她这模样,心中一梗,语气也重了。
“算了,我和你个丫头说什么,算算时间,你大姨这两三天应该就会有消息,以后就让你姨妈管你。”
临出门,不忘警告。
“你别想着开窗户,也别想着下楼,要是让街坊邻居知道你还活着,你也知道你爸爸那暴脾气,那是会抄棍子抽人的,妈没用,做不了主,也护不住你。”
末了,周爱凤定定的瞧了潘垚一眼,“来娣,你要乖。”
乖的孩子,才有活路。
……
木门“吱呀”一声阖上,阁楼这一处的屋子又暗了下来,靠西边那一处墙壁的木窗有光从缝隙照进,不大,也就一指的宽度。
光线窄窄,里头有浮尘在飞扬。
潘垚心惊。
这爱儿妈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这一家子还真考虑过不要良心,想要做实了这死讯?
是了是了,现在是1984年,她依稀记得,这时候生孩子抓的最严了,还有什么计生办,那都是有工作指标的,这爱儿妈一家想要个儿,来娣还真是个碍眼的。
也不知道大姨来不来,不来,她得想一想办法,带着来娣一起跑了。
缝隙透进的光黯淡了些,带着黄昏的橘黄,潘垚的思绪断了断,感觉到屋里的角落里多了点什么,回头看去,她愣了一下。
“来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