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小声对看戏的林鸢谈起正事。“我觉得我们可能还是小看这位县官背后的能量了。”
林鸢从容答道:“得到钦天监的默许弄这么个东西来当城隍,可不是光凭政绩卓越就能做到的。”
“看样子我们真是来了个不得了的地方。”
朝峰非要进去拜一拜,还说什么香烛纸钱都带了,不能浪费,毕竟来都来了。
林鸢无语凝噎,二人一同踏入大殿,到了近前,朝峰纳头便拜,屁股撅上天,真像个虔诚的信徒。
林鸢只是拿着香烛伫立一旁,他知道这就是一尊除了外形没有任何特别的塑像,城隍庙正真的秘密,只怕还隐藏在更里面的殿宇中。
朝峰将带来的线香点了,对着城隍摆了摆手,“期待下次见面。”
殿外有一方铭文铜鼎,所有的纸钱都在此地集中烧化,先前的那一条青烟的源头也在此处。
朝峰将几刀纸钱尽数放进铜鼎,似乎是受到雨水影响,今天的烟雾格外的大。
升起的烟云中,有一小股更浓的青烟仿佛有了生命似的,从大队人马中脱离出来,游离在十几丈开外的高空,在朝峰林鸢的注视下,朝着围水河的方向远去。
为了进入城隍庙内那座终年紧闭的大殿一探究竟,二人在烧完纸钱后并未离开,而是趁这时间去野外逛了一圈。
这附近都是良田,阡陌纵横,林埂交错。
这时节已无人劳作,仅有秸秆草垛默然伫立地头,他们和此间的农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关于那殿里究竟有什么,二人意见不一。
朝峰觉得那里应该是一尊真正的没有经过美化和雕饰的城隍造像,而林鸢则认为其中应该隐藏着用于收集业力的法阵。
终于随着天色渐晚,信士们都倾诉完自家的心愿,带着满足和心安踏上归途,负责看守庙宇的差人关上大门,他们要抓紧时间赶回县城,以免违了宵禁。
所有人都步履匆匆,即使在城隍爷脚下,也无法补全黑夜带来的安全感缺失。
城隍庙恢复宁静,只有供桌上的长明灯还保持着跃动,为神圣而妖冶的城隍大人留下最后的光明。
已经等待到无趣的两人披着夜色,轻而易举登上楼顶,目光越过主殿,投向更深处的楼宇内部。
城隍庙向来不设防,一些低级的精魅自然不会靠近这里,更不会有人敢犯众怒来此捣乱。
于是两人就在城隍爷的目送下,光明正大踏入了那片“禁地”。
而大殿里的陈设两人都没有猜中,甚至可以说完全超出预料。
偌大的楼宇内部,没有塑像,没有法阵,连寻常供桌贡品也不曾看见,兀然出现在二人眼前的,只有一口老井。
与此同时,主殿内安坐于主殿内的长明灯,火焰渐渐缩小熄灭,然而被照亮的空气却没有就此消散,反而开始不安的扭曲起来。
那光影在不断皱缩中于城隍像面前凝聚出了别无而致的模样,两张脸对视一眼,光影消散,化作点点毫光穿过门缝。
最终在两位闯入者的面前重新凝聚成形。
毫无感情的双眸审视着两人。
林鸢对这目光十分不忿,抬手便要将其驱散。
“业力铸躯,好手段,没想到妖当了城隍,也能掌握这样的术法。让我来吧。”
朝峰边解释边打断林鸢的动作,宽大袖袍中已经有碧绿的光芒透亮。这光影城隍似乎没有动手的打算,从刚才开始便只是默然望着两人,似乎要将两人的形容特征尽数收入眼中。
然而朝峰却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他袖袍翻涌,露出了其中莹润的碧绿念珠。
一股同样玄异庄严的气息升腾而起,朝峰表情肃穆,一身衣袍无风自动,气势高涨。
弹指间便压过了面前的光影,一直没有异动的光影城隍似乎察觉到了这股同源的气息,看似身体上分出几缕游丝,试图将其召回自己体内。游丝样的光线缠上朝峰的身体,侵入那碧绿的光团之内。
“那就多谢城隍爷的见面礼了。”朝峰嘴角扬起,那些游丝非但没能撼动绿光,反而为双方搭建了连接的通道,受到莫名的牵引,不住地向朝峰袖袍内的那串念珠涌去。
速度之快,须臾间便没了半个身子,剩下的半个想要抽离,维持不住城隍的形象又变回了光点炸碎。
朝峰大袖一挥,将其全部陇入袖口。
“这井里有古怪。”林鸢在一旁看得清楚,那光影消散时,分明是要钻入井里。
朝峰亦然,他打量了一番黑洞洞的井口,又转头看向围水河的方向,笑道:“哼哼,原来如此,走。”
不消多言,二人顺手关上大门,又将主殿熄灭的长明灯点了,抹去来时的痕迹,一并朝围水河赶去。
围水河并不是一条如何广大的河流,流域也仅仅局限于驻马府内,最宽处不过十几丈远,上下游落差小得可怜,无风也无浪。
平滑的河水映入二人眼帘,如果不仔细观察的话或许会认为这不过是一滩死水,只有亲自触碰,才能感受到细微的流动。
朝峰抽回手掌,将刚才收拢的光影分出一缕,扔在了河面。
那一缕微光在黑夜中十分醒目,落入水里犹如一条发光的游鱼,开始溯流而上。
“跟上。”
两人跟着光点约莫着走了半个时辰,随着河面越来越窄,那光点在一处河湾停了下来,渐渐沉入水面。
此时河面已将不足十丈,河水在此改道,形成了一处静谧的潭。
这潭水面漆黑反碧,波纹不生,极其幽深。
宛如一颗巨大的瞳孔,平静注视着世间。
跳入潭水的两个人影,像是偶然间飞入这眼里的蠓虫,激起圈圈波纹,惹得这眼的主人不住眨眼。
二人一直下潜,以他两的身体强度,潭水带来的压力和冰冷不算什么,一次性闭气半刻钟也很正常。
然而这潭水仿佛没有底一般,境界较低的朝峰身体已然感到不适,根据朝峰的估计两人最起码下潜了超过三十丈,才终于踏上了坚实的谭底。
谭底空洞黑如永夜,二人仿佛置身虚无空间。
林鸢虽然没带武器,但徒手凝聚青色风罡对于进阶后的他来说并非难事,淡青之气不断聚集,一道比平时大得多的风罡好似弯月,挂在林鸢肩头,为这终年不见阳光的水下世界带来些许光亮。
环视一周,不见边际,朝峰开启洞明才看清,整湾水潭宛如一个倒放的漏斗。
将所有晦暗神秘都压制于此。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平静如死的谭底响起若有若无的兽吼,如泣如诉,若即若离。
这声音似乎很小,小到不仔细听就根本无法分辨,这声音似乎又很大,大到犹如在脑海里清晰浮现。
一串串水泡自谭底涌起,两道赭色微光从黑暗间透露出来。
那微光起先狭窄细长,慢慢扩大成圆形,竟然是一对散发光芒的巨型赭色眼瞳。
同时,一股难以言说的凶厉荒古的气息蔓延开来,由小到大,大到盖过整汪水潭,整段河流,整片天地。
两人顿时便觉周遭的潭水重过千斤,四面八方一起倾轧过来,将五脏六腑胡乱蹂躏挤压在一起。
朝峰当场呛了一口水。
那气息无孔不入,仿佛能侵入人之肺腑。
竖立的双瞳盯着两人,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扰动水流,一道道乱波袭来,摇晃着两人的身形。
那双赭色巨眼也越来越近,到近处时,已经大过水桶。青色风罡的光线里,映出一只丈许宽的头颅。双眼如炬,头角峥嵘,胡须虬劲,利齿生寒,观其模样,正是城隍。
两人的身体在这巨大的身躯面前,不过是水里的一尾游鱼。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身处冰寒的潭水,两人仍然觉得冷汗直冒,心脏骤停。
尽管身上有些止不住的颤抖,然而朝峰脸上全无惧色。
林鸢只感觉压力倍增,要是在这种地方动起手来,只怕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
“城隍大人,又见面了……打个……商量怎……么样?”
朝峰压抑的声音断断续续顺着水波传出。
“滚——”
霎时间,平静一年又一年的潭水滚如沸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