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璨一个没留神,虞母便把晾在阳台的拖把给扛了进来,蘸了点水便是一阵拖。知璨很不明白她妈妈作为一个年逾半百的中年妇女,是哪里来得精神气这么生龙活虎,比她一个年轻人还勤快。
虞母几乎抢走了所有活计,知璨在一旁想插手干点什么也被嫌弃做不好,知璨一边听着数落,一边见缝插针找点事情做,实在是头痛得很。好不容易半小时过去了,虞母终于回到了菜板前:“你看哦,拿几块肉,别拿多了,加点这个虾仁啊,放在这个千张的中间,然后把下面的折上来,再折旁边的。这不就是个直角了吗。然后把下面折出来这条长的,盖过来,卷一下,再盖过去,卷一下……”不多时,一个千张馄饨便做好了。虞母把卷好的馄饨放在一边,又让知璨过来卷一个看看学会了没。
不一会儿千张馄饨便堆满了小菜板,虞母掏出一卷棉线,将馄饨四个四个握在一块,用线捆上,然后架蒸锅里头隔水蒸。
“上次我给你带的那个红薯粉还剩不?”拾掇好蒸锅,虞母自如地拉开橱柜下的杂物抽屉翻找,从角落里找住一代红薯粉来,“怎么还没吃完,整天不在家里吃饭,就知道去外面吃。我跟你说外面的东西很邋遢的,那些人啊为了好吃味精不知道放多少,你少吃点咧,不行回家吃饭嘛。”虞母从袋子里取出一小捆来放进温水里泡了泡。
“哎哟妈还好我没吃完啊,要是吃完了你今天就做不成器了嘛。”知璨拿过袋子,又给塞回了抽屉。
“你看你那么瘦,又老实说感冒啊头痛啊大姨妈不准时啊,肯定都是吃外面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吃坏的,那些东西都没有营养的啊,怎么会不把身体吃坏嘛。”虞母烧开一锅热水,把泡得差不多的红薯粉给下了,看看蒸锅里情形差不多了,有解开一个捆绳,把已经定型的千张馄饨放进水里和红薯粉一块煮了起来。
“我刚刚看你冰箱里还有点青菜吧,一起煮了吧。”虞母指挥着知璨,“还有一点剩的小炒肉啊,那一起拿来一起拿来吧。”
知璨头点得像个小帮厨,脚不点地送着送那,锅里的香味四溢开来,有豆腐香气,有鲜虾干虾的鲜香,又有红薯粉甘甜的气味,虽然比平时午饭时间早了许多,但这香味却勾得她馋虫乱窜。
“剩下的我先给你冻冰箱里了啊,要吃的时候拿几个出来煮就行了。”虞母解下围裙,挂到墙钩上,再四下里看看实在找不出哪里没收拾干净了,便拎着小包要走了。
“妈,你不吃啊?”知璨刚刚擦好桌子,用的抽纸,下意识将纸团握在身后。
“不吃啦我今早蒸了包子,中午回去吃包子,你莫阿姨还约了我下午打牌呢,我先回……”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出去了,顺手还把门一把带上了。知璨还想送送,却反吃了个闭门羹。回到餐厅,对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粉,她有些出神。
其实这道千张馄饨,本是父亲的拿手菜。十三岁的时候父亲突遭车祸逝世,她的世界塌了半边天,也许是太过悲痛,她反而哭不出来,可半个月话也说不出几句,更别说吃东西了。反倒是她母亲打起精神来,给她做了这道千张馄饨,勾出了她的眼泪和食欲。
回头想想,似乎小时候母亲也是个温柔和善的女人,喜欢风花雪月诗词歌赋,明明会做一手好菜,却鲜少下厨,父亲宠极了她,甚至平时出差买的特产礼物,给妈妈的也比给亲女儿的要多太多。
母亲也是从那以后,变得彪悍坚强起来吧,从柔软的心里长出了坚硬的外壳,独自把她抚养长大。
知璨啊知璨,你怎么就只记得她沧桑后磨砺出来的粗糙外壳了呢?
咬破小馄饨,里头里脊和虾仁鲜香扑鼻,依旧还是当年的味道。她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给修竹发了条短信:“晚上回家吃饭吗?”
刚放下手机,修竹的信息便回了过来。
“今天晚上可能回去比较晚,你先睡吧。”
好吧。知璨叹了口气,她明明只是一个人莫名感伤,何必把庸人自扰传染给别人呢。饭后,她坐回了书桌前,打开那本今日未曾翻动的样书,打开台灯,一字一句地细细阅读起来。可没过多久,她又看了眼时钟。
修竹不在的第0.5天,想他。
四点,知璨翻完了样书。拿起手机不知道发些什么给修竹,便又放下了。
五点,她把改好的电子稿发给了责编,叹了口气去厨房做晚饭。
八点她洗好了澡,早早打开电视等着修竹的电视剧,终于拾起手机,按下一行信息:“回家了吗?”可想了想,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了。她会不会显得太急切了一些,这样在关系里会不会落了下风,且修竹单身那么多年,万一太过频繁他会不会不太自在?放下手机,她觉得自己实在太患得患失。
八点过了十多分钟了,电视剧没有如约而至,知璨听着那档综艺节目欢快地音乐声响起,才发觉今天是周日,电视剧停播。
她百无聊赖地换了其他台,却都找不到什么喜欢的节目,索性关了电视,打开电脑。不知怎的,打开浏览器,她竟下意识打上了修竹的名字,看起关于他的旧闻来。
“修先生,您已经39岁了,想过说要结婚生气,像普罗大众一样呢?”主持人问。
修竹侧头想了想:“随缘吧,我觉得我现在并不是太需要一个家庭,工作就能够让我很充实,闲暇时间我也能做很多我想要去做的,能够帮助别人的事情。”
“那您这个家庭观,是否跟您的原生家庭有关呢?”
“我家是单亲家庭,呵呵大家都知道的,网上一搜就出来了。我父母的关系其实在我小时候不太好,但是分开之后我觉得他们都各自过得比较幸福。而我又独立地比较早,那么其实他们并没有给我太多的压抑的感觉。”修竹笑笑,“影响嘛我觉得还是有一些的,但是不会特别大吧。”
“您看近些年,我们都很少在娱乐版块看到您的绯闻啊什么的,你现在还会去爱吗,你需要爱情、爱人吗?”主持人刨根问底。
“我对爱情,其实不太需求,当然也有可能是我还没有遇见那个冲击进我心灵的人吧。我觉得我现在的状态就很好,我会去爱,但我不需要一个桎梏着自由的爱情。”
他明明是笑着说的,知璨听着心里咯噔一沉。一股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席卷了全身,右手抓握起来,抵着微颤的双唇。
是了,现在冰凉的心底,是她确切喜欢上他的证据了,只是不知何时已经如此着迷。
访谈还在继续,只是她已经无心再听了。
她还沉浸在冰冷的哀伤中,一阵强烈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哀思。
她慌张地擦去脸上的眼泪,透过猫眼,竟是修竹!知璨连忙拉开门,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酒气和香水脂粉气。修竹似乎喝醉了,衬衣的扣子扯开了三了,胸膛略有些春光乍泄。头发也湿漉漉的很是凌乱。他蹒跚地靠在门畔的墙边,眯着一双醉眼笑得像头狐狸。
“你,你这是怎么了?”知璨担心他站不起来,便上前去扶,才伸出手,修竹便抵着墙扑了过来,把迎面上前的知璨扑进了怀里,还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有没有想我啊?”醉酒的修竹变得格外稚气,他捧着知璨的脸,用鼻尖碰了碰她的额头。
“你……”知璨挣不开他,只得伸手强行抱住了修竹的腰,将他半架半扶费了老鼻子力气搬进屋子里,才腾出手来把门带上。她架着修竹进了屋,狠狠将他丢在沙发上,坐在一旁喘了口气。见修竹委实不省人事,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去泡了杯浓茶,走到他身畔轻轻坐下,“怎么喝了这么多?”
修竹就着她的手喝了口茶,皱皱眉头:“怕你等我,我说我得先走,就被一众人给灌了。”
“啧。”知璨咬了咬唇,险些掩饰不住脸上的欢喜,“谁等你了,臭美呢。”
“嗯?你哭过了?”虽有些头晕目眩,但他观察力似乎比往时更胜一筹,抬起手来,修竹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脸,满脸写着心疼,“怎么了?怎么哭了?”
“哼,都怪你。”她撇撇嘴。
电脑里的视频方才没来得及关,修竹竖着耳朵听了一段,拼命回忆起那期访谈都说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他笑着拉了拉知璨的手臂:“笨蛋,那是我还没遇见你之前的事情,怎么能作数呢?”
知璨一脸难以释怀,只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们认识不久。”修竹收了笑意,在沙发上正坐起来,他把知璨的双手交叠放在膝头,“你知道我的职业,你甚至在网上一搜索就能看到我的很多事情,但你分不出真假,我知道你会害怕,也知道我的一切看起来并不像你身边的朋友、同事那样看起来靠谱。但我真的很想融入到你的生活。”他撩开知璨遮眼的一缕长发,“而你想知道的关于我的一切,我想我亲自告诉你,会比你去看那些过往的烟云更准确。”
知璨垂着头,小声地问:“你什么都会告诉我吗?”
“只要你想知道。”修竹搂着她的肩,“我都会告诉你。”
“今天我妈来过了,还给我做了好吃的,我想起了很多以前忘记的事情。”本着公平公正原则,她用自己的故事抛砖引玉,“我妈在我小时候其实挺温柔的,从我爸走了以后,她才一点点变成现在的模样。长大以后,她脾气总是那么差,总是让我局促又尴尬,可是我却忘记了她分明是为了保护我才变成这样的。”她吸了吸鼻子,“回忆下来,其实我的家庭,虽然经历了爸爸的早逝,但已经比许多人幸福很多了。”
“嗯。”修竹轻拍着她的背,“我们知知懂事了……”
知璨眨着泪眼,望向他:“那你呢?”
修竹失笑,原来她铺垫那么长,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们离异,说没有影响都是假的。甚至有一段时间,我已经红了,却很害怕,很没有安全感。我怕自己哪里做不好,大众就不再接受我了。”修竹拿起那杯浓茶喝了一口,“有时候我会恨他们,恨他们无法给我一个完整的幸福的家却还要生下我。但他们不过是为了各自的幸福不再强求自己,只有我是多余的,我又有什么立场去指责呢?”他情绪逐渐有些激动,“我心里有病,却硬要表现出粉饰太平,他们以为我真的无所谓,都放心地让我去做任何想要做的事情了,我还有什么立场呢?”他乏力地靠在知璨肩上,“都过去几十年了,我现在提起,又有什么用呢?”
“所以我害怕,我拒绝去组成一个家庭。我不想找圈内的人,因为在这个圈子里,我觉得自己戴着一副面具在跳舞。可出了圈外,谁又想认识真正的我呢?”他撑着脑袋,看着知璨,“但我发现了你,我想要让你来了解我,所以我抓住了你。”话音未落,他突然又张开手臂抱住了措手不及的知璨,“不要哭了,也不准跑了。”
知璨看着他哭笑不得,也分不清楚他说的是玩笑话还是醉话。她好不容易拉开修竹的双臂,将他重新安顿在沙发上,拿起他的杯子去添些水,再一回头发现修竹已经睡着了。她拿了床厚毯子为他盖上,见他呼吸轻缓,便轻手轻脚地调暗了灯,自个儿进了卧室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