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该死的命运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沙尘暴,他像只被吹到空中的蚂蚁那样无处可躲,退无可退,任由命运将他抛上抛下。
他抬起头,试图在灯红酒绿的光污染中找到点星星的影子,可是他努力了好一会也找不到,他闭上眼睛陷入深深的迷茫,他在基金会时像个小孩那样拼命逃跑,想要逃回家让所有的一切都被掩盖,他甚至不停地暗示自己,自己只是被抓错了,只要他能回到家,一切都与他无关。
可他离开那里后才发现,自己并不能像个晚归的小孩那样回家,他也没蠢到去试着联系家里人,他毫不怀疑如果真的能够回到家,哪怕是掀开马桶盖,里面都能跳出两个基金会的特遣队队员给自己来上一下子,再把自己拖死狗般拖到那间该死的牢房,最后再把那本《芬尼根的守灵夜》重新塞回他的手里。
不知何时,一个穿戴灰色西装和浅顶软呢帽的白人男性悄然坐在长椅另一端,姬宁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决定起身离开,不过这个念头很快被他自己打消。
“逃亡之旅过得还好么?”风衣绅士微笑着看向他轻声说道,一如中世纪舞会上向客人优雅问候的伯爵。
“并不怎么样。”姬宁全身紧绷,而后又努力让自己放松,靠在长椅上,他知道如果是基金会,以那群人的实力,逃跑只会让自己更狼狈,反正也跑不掉,没必要露怯丢这种无意义的脸。
“用不着这么紧张,我们不是基金会的人。”风衣绅士对姬宁微微一笑,姬宁注意到他说的是“我们”。
察觉到姬宁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后,西装绅士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我代表nobody,你可以直接称呼我本人为 nobody。”
"为什么找我?"姬宁决定单刀直入,直接开口询问,他并没有把那个奇怪的名字当真,怎么会有组织取这么奇怪的名字,想来是面前的男人随口找的代名。
“蛇之手都另眼相看的人,我们组织当然会有兴趣。”风衣绅士缓缓抛出一个陌生的词,男人摘下绅士帽放在胸前优雅致敬。
“蛇之手?”又是一个奇怪的名字,姬宁在心里暗暗记下,照这个趋势他说不定还能遇到一个来自飞天面条神教的家伙,那样他晚餐至少还有着落。
无论是nobody还是蛇之手,这些对他来说都不重要,谁能帮他,这才重要。
“我虽然不喜欢基金会,但仍然不得不承认基金会的收容措施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最准确最有效的安保,你该不会蠢到以为你是凭运气逃出来?不是什么组织都可以自称世界守护者的。”
姬宁低下头,让目光被夜色掩盖,远处的人工湖上微风吹过,月光涌动,一切都那么安静,这种静谧反而让他格外烦躁。
他讨厌面前这位衣冠楚楚的绅士,就和讨厌黑手套,讨厌那个叫奎琳的女人一样,这些所谓的组织,都从骨子里透露着对普通人的轻蔑,纵使他们或许不是故意的,但作为被轻视的一方,姬宁并不愿意就这样逆来顺受,因为弱小便选择无动于衷,至少他还有表达厌恶的权利。
“弱者的愤怒算不上愤怒,你只是个无法反抗命运,选项中只剩下顺从的孩子。”他顿了顿,又接着开口,"如果你不想再让过去一个月的事情重演,那么你需要一个小小的机会,而我们恰好乐于给予一个小小的机会。"
"听起来像魔鬼的诱惑?"姬宁抬起头,带着一丝苦笑,所有他人给予的机会,都在暗地里有着它的代价,不过他已经没有拒绝的资格了。
“小小的机会当然只需要一个小小的代价,魔鬼也是讲究公平交易的。”风衣绅士从上衣取出一支雪茄缓缓点燃,吐着烟雾从绅士帽里取出一封信放在长椅中间。
“从这所学校毕业,这就是我们伸出援手的唯一要求,当然你大可以折成纸飞机扔到垃圾桶里,继续你的逃亡,悉听尊便。”西装绅士起身离开,在街角消失前他又补了一句“如果你想再次被基金会收容,那你可以回家看看。”
幽邃的夜里,火星摇曳,那支只吸了几口的雪茄被随意地抛弃,在灰褐色的地砖上滚出了一段距离,姬宁忽然觉得自己和这支雪茄没什么区别,他们都是这个世界可以随意地碾在脚下的东西。
“我难道还有拒绝的理由?”姬宁叹了口气,他踩灭火星,然后捡起那支雪茄,远远隔着垃圾桶扔了出去,一个完美的三分,他重新坐回长椅,拿起信封细细端详。
信封上两只长着翅膀的鹿不怀好意地盯着姬宁,姬宁和它对视了一会,随后径直取出信纸借着昏黄的路灯开始阅读。
多年以后姬宁才明白,只有当你踏入剧院的那一刻,你才会知道原来自己并非以观众的身份出席,命运的舞台早已搭建就绪,帷幕也已经拉开,你总会被一只无形的手猝不及防地推上舞台,然后开始属于自己的表演。
这绚烂的独舞将贯彻个人的一生,唯有死亡方可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