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真的没力气了,想睡觉,姐……”
声音嘎然而止,盈儿心头恸地一沉,空空落落无比难受。捧着油灯发了一会呆,走到窗前四下乱看,雨后初晴,院子又大又冷清。她心想,也不知姑爷与老道爷身在何处,可会来救盈儿?盈儿真的很害怕,这恶和尚也怪,不住寺庙,却有这般一栋院子,收的徒弟也不是秃头。
“鹅,鹅鹅鹅……”
正在胡思乱想,突听院外响起一阵乱七八糟的鹅叫声,嬉嬉哈哈的喝斥声,以及唉哟唉哟的乱喊声。
盈儿心下一奇,掂脚看去,就见院子里扑腾腾闯进一群大白鹅,那群鹅扑着翅膀乱跑,后面跟着一群小孩,都是七八岁年纪,穿着打扮俱是有钱人家的小郎君模样,唯独一个小孩例外,他穿着极是朴素的农家衣裳,流着鼻涕,手里拿着一根竹秆,见鹅追鹅,见人打人。
“小公子,小公子别打了。”
原阳等人空有一身本领却被打得抱头鼠窜,那小孩一边追一边哈哈大笑,众小孩也跟着追打。院门口立着一个黑衣人,冷冷地看着。
追打一阵,那小孩抹了把鼻涕指着原阳,叉腰笑道:“众,众将听令,把那匪,匪首与我拿,拿来。”原来是个小结巴。
“得令!”
众小孩拿着绳子涌将上去,要拿原阳。
是可忍,孰不可忍,原阳脸色一沉,猛地一挥手,一群小孩顿时被拂得东倒西歪。
原阳道:“士可杀不可辱,原阳不是匪,岂敢束手就擒?”说完,冷然一笑,转身就走。
这时,突地黑影一闪,黑衣人闪到原阳面前,伸手便拦。原阳并指成剑直戳黑衣人眼睛,黑衣人不退不避,竖起二指一挡。原阳噌噌噌倒退数步,唰地一下拔出剑来。
黑衣人冷笑一声,原阳挺剑就刺,却见黑衣人浑身黑袍鼓荡,猛地一弹。剑与布触却不闻裂布声,原阳一个跟斗翻飞开来,脚未落地,一声清啸,打出一记大手印。
黑衣人原地不动,捏起拳头朝天轰出,金光灿灿的大手印竟被其一拳捣破。原阳心神一凛,纵剑欺上,绕着黑衣人刺出道道剑影,身法竟是极快。黑衣人凛然不惧,两根手指东点西点,只听叮声脆响不绝,原阳仿佛陀螺一般绕着他打转,有苦说不出。
但见得,那两根手指漆黑如墨,泛着一层黑黝黝的光,那层光芒极其灵动,状似游蛇,不住吞吐。
突然,黑衣人曲指一弹,黑芒竟然脱手而飞,正中原阳剑尖。两厢一触,宝剑当即被黑芒击得粉碎,碎裂的铁渣反打在原阳身上。原阳闷哼一声,委顿在地。
黑衣人负手而立,黑芒在其指间渐渐消没。
“哈哈,打,打……”
“打得好!”
流鼻涕小孩口齿不清,见黑衣人得胜,乐得手舞足蹈。盈儿一直冷眼旁观,原阳落败,她当即叫好。听见有人接话,小孩揉着鼻子扭头看去,此时盈儿正倚在窗前,窗外有株桃树,桃花早夭,然而绿意喜人,小姑娘被它一衬更显玲珑娇美,这小孩竟然看得两眼发直,鼻涕流得奇长。
盈儿皱眉道:“喂,你看什么呢?”
小孩抹了把鼻涕,憨声道:“你,你长得真,真好看。比,比我的大,大,大白鹅还要好看!”
“呸,哪来的蠢小子。”盈儿撇过头去。
小孩凑到窗下,抬头笑道:“你,你想看,看匪首被,被捉,捉拿……”
“捉拿归案!”盈儿看他说得难受,忍不住接口道。
“正,正是。”
小孩傻呵一笑,转过身去,朝着那群小孩挥手道:“捉,捉拿归案!”
众小孩蜂涌而上,绑手的绑手,缚脚的缚脚,可怜原阳被黑衣人闭了窍穴竟是动弹不得,只能怨恨地看着黑衣人。那黑衣人视若无睹,面无表情,目光一直落在结巴小孩身上。
“哈哈哈,快,快看匪,匪首……”结巴小孩指着原阳哈哈大笑。
“四弟,不得无礼!”
院外传来喝声,一行人走进来,当先一人二十上下年纪,长眉黄脸,眼神锐利,穿着打扮颇是贵气,头上戴着罗纱小冠,浑身劲装束服,左腰挎着一柄长剑,右侧系着一方玉佩,一看便是高门贵子。李行空走在这人身侧。
看见原阳被绑,大和尚满脸阴沉。那贵公子也是面露不愉,一面吩咐随从去替原阳松绑,一面对大和尚道:“李左使莫怪,四弟自小有疾,在家时便是极为顽劣,阿父虽是头痛,但也极是怜爱。”说着,又朝那结巴小孩挥手道:“四弟,快来见过李左使。”
李行空冷眼看去,淡然说道:“早就听说节度使大人有一幼子与众不同,今日一见,果是不凡。”
盈儿心想,这大和尚睁着眼睛说瞎话,只不过是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小结巴,怎地就不凡了?这般人物若是不凡,那天下间就没有凡人了。
结巴小孩来到李行空面前,嘻嘻笑道:“二哥,左,左使是多大的官,官儿?”
“四弟,不可胡言乱语!”贵公子喝道。
结巴小孩却道:“和尚,和尚不能当官,二哥说,说谎。”
听他盘杂不清,贵公子脸色更沉,但是却知道自家这个弟弟生来羸弱,打娘胎里便带着病,五岁才会走路,六岁方学说话,现如今能把舌头捋直了说话已是不易,若不是父亲大人疼爱,早就夭折了。
贵公子和脸劝道:“四弟,切切不可如此说话。李左使身份尊贵,便是阿父也好生敬重。你若不听话,二哥便送你回范阳去。”
“不要,我不要回,回范阳。范阳不,不好玩,没有大白鹅。”结巴小孩叫道。
这时,李行空的另一名弟子扶着原阳走过来。原阳身上的绑虽松了,穴道却仍未解。那人悄声道:“师傅,原师弟三十六处禁穴被封,弟子不能解。”
“学艺未精,怨得谁来?”
李行空信手一拿,仿佛游龙吸水,满地铁渣尽数扬起,他再猛力一吐,打向原阳。
原阳大惊失色,想躲避已是不及,只得闭目待死。谁知,那些铁渣打在身上却不甚疼反而还带着一股柔和之力,经这力量一冲,原阳浑身上下被封禁穴尽解,这才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其中一片剑渣却冲那黑衣人而去。
黑衣人面不改色,负手而立。
那剑渣迅似流星,又似活物,奔至一半突地挑头窜至黑衣人头顶,猛然贯下。大和尚满脸笑眯眯,却是一副杀神手段。黑衣人仍是不惊,立足如山,一步不退。此时,他整只右掌已是通黑如墨,就在那千均一发之际,扬手一捞,竟然将那剑渣捞在手中。
“咦!”
李行空咦得一声,赞道:“了不得!”抬手打出一记大手印。同是大手印,原阳大手印看上去金光灿灿威风无比,大和尚则是势大力沉,直若泰山压顶。
黑衣人不敢托大,黑芒爆涨如潮,迎上大手印。两厢一触,黑衣人浑身黑衣滚荡如鼓,仍是未退半步。大和尚嘿嘿一笑,再打一记。黑衣人冷脸相迎。
大和尚原地不动,连续打出三记,一记比一记凶猛。黑衣人原地不动,迎了三记。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
二人斗法,满院遭殃,院中花草树木倒了一地,大和尚站在满地狼迹中,冷眼看向黑衣人。黑衣人却未看他,而是慢慢走到那结巴小孩面前伸出手。伸的是左手。
“打,打完了么?”
结巴小孩嗖地一下把流到嘴边的鼻涕吸进去,眨了两下眼睛,看着盈儿,目中尽是不舍。黑衣人不答,仍是伸手等他。结巴小孩只得把手交给黑衣人,对贵公子道:“二,二哥,我,我这就走啦。不,不要送我回范,范阳。”
黑衣人牵着小孩离去。
二人一走,躲在四面八方的小孩们也即离去,就连那群大白鹅也扑腾着翅膀跟着离去。院中煞然一静,贵公子看着满地残迹道:“此人是个哑巴,在范阳天牢里住了三十年,也不知怎地便看上了庆恩。阿父把他请了出来,令其护佑庆恩一生平安。”
李行空道:“哑巴?”
“哑巴与结巴,刚好是一对儿。”盈儿在窗内嘟嚷道,小丫头看了半天戏,只觉这是鬼打鬼,都不是好人,那结巴小孩也不是,拿她比作大白鹅,岂能有好?
“哈哈,哑巴与结巴?小丫头倒是伶俐。”
院墙上突然传来笑声。众人寻声一望,就见墙头上蹲着一个乞丐,满脸污垢也看不出年岁,只是那双眼睛奇亮无比。被他一看,盈儿只觉心中突地一疼,仿佛被针扎了一记。“盟主到了么?”这时,另一道墙头又响起一个声音,盈儿挑眉看去,只见墙上站着一个老妇人,鹤发鸠颜,目光森冷。
“满院恶人!”盈儿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