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夏归楚和丁洵一路往南,前往泰北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洛伊。
对这个名叫洛伊的村子,夏归楚仅有的印象,来自何律同和曹南宗。
这里是他老师的隐居地,也是持明教最远辐射的区域,曹南宗曾和他开玩笑说,走出洛伊,就不再被神主和月君保佑了,得求其他神明了。
何律同快七十岁,隐居多年,久不露面,常被网媒乱传死讯,引得一堆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发“悼文”,“悼文”么,总要提一提她年纪这么大了,终生未婚未育,多么遗憾云云。
每次见到这些谣言,夏归楚都会转发痛骂无良媒体一顿,但他心里也常挂念老师身体,老师无儿无女,他就是她半个儿子。
当初夏归楚刚和曹南宗分手,陷入癫狂工作的状态,众人都束手无策时,是何律同亲自出山,把他从压榨自己的深渊里捞出来。
“小夏,摄影只是摄影,它是你的第三只眼睛,你看不到的,空缺的,它也抵达不了,填补不了,”那时候何律同把他抱在怀里,温柔地说,“你得自己站起来,自己救自己。”
何律同性子冷又独,夏归楚其实一直没想通她怎么会收自己为徒,更没想到她会飞来曼城,为他做这些。当时那个状况,丁洵以为他只要还能拍就是正常,朱臻觉察到他不对劲,但是不敢说,也不知道怎么说,只有何律同一眼看穿症结。
大家都说夏归楚特立独行,拽得没边,有谁没谁一样潇洒,谁也不觉得一次分手,对他有什么特别大的影响。可何律同对他说,他摔倒了,他心空了,他也有抵达不了的地方,逃进镜头里不过是逃进同样残缺的世界。
因为那个曾经填满他的人,不在了。
他得学会重新让自己丰盈,重新成为“夏归楚”。
何律同话不多,对夏归楚素来严格,那是师徒之间唯一一次深谈和相拥。老师搬去洛伊村后,和夏归楚直言,别有事没事来找她,人老了,没精力招待谁。
所以夏归楚只能默默地挂念,不去找她。
听丁洵说,何律同近来身体越发不济,看了夏归楚之前给喃喃拍的新作,直言不喜欢,夏归楚并不愁老师不满意他的作品,他只怕她生气伤了身体。
越接近洛伊村,夏归楚越忧心忡忡,近乡情怯是其一,其二是他手机证件丢了,语言又不通,只能和丁洵寸步不离。
除了那股萦绕不散的疲劳感,丁洵的确没把夏归楚怎么样,他事无巨细地包揽了外务,不让夏归楚操一点心,仿佛他们从来没有闹翻过,丁洵还是那个虽然管东管西,但是对夏归楚好得没话说的师兄。
他们没再停留在一处,吃喝拉撒几乎都在包的车上完成,偶尔在路边买点什么,也是丁洵替夏归楚去,因他“不懂泰语”。
包车司机肤色黑黝,嘴唇厚实,满口叽里呱啦的泰语,常透过车内后视镜打量夏归楚。车里丁里当啷挂了一堆当地特色的神像、神牌,随着车身颠簸摇晃,笑容可掬地看着车内人。
洛伊村坐落在海拔1000米的山上,四周被群山和密林环绕,手机信号变得非常不好,夏归楚举着手机伸出窗外找信号,半天无果,想和亲友们报个平安都成了奢望。
丁洵脸上浮现淡薄的笑,叫他别那么急,等出了这片林子,会有信号。可过了这片林子,还有下一片,林子里有时会有虎啸。
不用谁来绑住他,夏归楚知道自己已经下不了车了。
旅途不短,司机讲的话夏归楚也听不懂,只能和丁洵聊天,他说:“师兄,你知道吗?其实我朋友很少。”
丁洵笑笑,显然不太赞同。
别说他,曹南宗也不信。很久以前,夏归楚和他抱怨过自己朋友很少,曹南宗眉梢轻扬,脸上明明白白写着“阿楚你这个玩笑有点假”,气得夏归楚在心里单方面宣布,和这人冷战一小时。
一小时后,夏归楚表示冷战结束,再次和曹南宗强调,他是有许多吃喝玩乐的狐朋狗友,可知心的,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嗯?”曹南宗的思绪却还停在前面,“我们冷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