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蒽赶到医院重症监护室时,爷爷依然在昏迷中,但是体征监护仪上,各项数据已经开始趋于正常。
爷爷吸着氧,脸色苍白而平静,棕绿色军大衣摆在床头右侧的柜子上,折叠得很整齐,上面规规矩矩扣一顶棕绿色军帽。
沈知蒽握着爷爷的手,一路的隐忍再也绷不住,额头抵在病床扶手上,悄悄啜泣,眼泪顺着脸颊有的砸到地上,有的流进衣领中。
她低低地和爷爷说话:“爷爷,赶快好起来呀,蒽蒽来看你了……”
闻书砚见过爷爷后,提前出来了,单间重症监护室外,有一处休息间,此时正在和沈父,沈母说话。
沈父——沈修珉满脸倦色,带闻书砚就坐,说:“前几天刚听老父亲提起闻家后辈,各个不凡,你又尤为出色,今天蒽蒽给你添麻烦了。”
沈修珉知道,闻书砚亲自送沈知蒽来,比起按时去机场乘机,至少提前了4个小时。
闻书砚坐在一旁,沉稳说道:“言重了伯父,我对沈爷爷和家人一样敬爱,现在有事情了就该尽我所能,还有蒽蒽,我比她年长几岁,帮助她是理所应当,丝毫谈不上麻烦。”
沈母递给闻书砚一杯热水,“听你父亲说过,你忙得很,今天跑这一趟耽误不少时间,别误了工作。”
闻书砚起身,双手接过水杯,如实顺同沈母的话,说道:“如果工作实在需要,我会提前回奉城,不过飞机我会留在北京,等爷爷出院,会有专人来接,大家直接去登机就好。”
沈父拍了拍闻书砚的肩膀,“你的付出,伯父记下了。”
——
沈爷爷在第二天早晨将近8点醒来,收缩压和舒张压已经得到平稳控制。
刚睁开眼睛,就看见沈知蒽穿着雪白大褂坐在病床边守着,平日眼里的清傲之色只剩下担忧与倦怠。
她随意挽了个低丸子头,人颓丧地低着头,几缕碎发垂在瓷白的脸侧,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蒽蒽就这样穿着褂子跑来了,唉,是爷爷不给你们省心啊。”沈爷爷沙哑地说,气息很是虚弱。
沈知蒽连忙抬头,眼圈泛红,“爷爷,你吓死我了,那以后你一定要省心,长命百岁。”
沈爷爷无力地点点头,才看到病房里除了自家人,闻书砚也在,“书砚也来了,工作能放得下吗?”
闻书砚弯腰去握沈爷爷的手,温声和他说话。
沈爷爷对闻书砚讲起,他对战友的离去非常痛心,当年他们第一次一起扛枪出去打仗时,他才15岁,战友16岁。
沈爷爷说那是一个冬天,冰还没有全部冻上,他们淌着拦腰深的冰水过河,裤子往上,多半个身子全部湿透,冷得失去了知觉。
沈爷爷刚走到对面河边,战友突然一把将他扑倒,用右腿为他挡了一颗子弹,那个冬天,战友差点因此截肢。
如今,他们却已天人永隔……
这些关于战乱时代的真实故事,闻书砚从小就没少听闻爷爷说起,直到如今听沈爷爷讲述,还是能生出敬重与悲痛的感触。
8点一到,医院里的主任医师,副主任医师带领了一队医护来查房,为首的主任医师曾和沈修珉是军校医学系同学。
所以对沈老爷子格外重视与照顾,昨天人刚送来就给安排到了单间重症监护室。
监护室门一开,医护陆陆续续进来,要询问病情,又要嘘寒问暖,沈知蒽和闻书砚便让到了阳台那边。
清一色的白大褂一时间将病床围住。
本以为医护已经够多了,沈知蒽眼角余光留意到,又有一位高大的白大褂走进来,她不经意扫了一眼。
目光回过之后,眼里明显多了分不可置信,沈知蒽再次向那人看去。
现在她只看得到他的侧身,他有着和闻书砚不相上下的身高,气质儒雅得体,左手托着查房记录本,右手在上面不断写着,很是认真。
许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将头转向阳台那边看去。
原来真是他啊——北京人,纪淮南。
从沈知蒽及笄年华初识,纪淮南就讲着一口流利的外语,和她一起说国语时,常常露出一股子京味儿。
那时候沈知蒽外语还不算太好,初到异国,陌生,孤独,交流障碍……纪淮南从那个时候开始向她走近,当她的向导和翻译官。
眼下,沈知蒽和纪淮南在相别多年后,隔着三米之距认出彼此。
他俩最后一次相视还是多年前在墨尔本,冬天,飘着雪花的傍晚,纪淮南在街头对沈知蒽表白,第二天便消失了,直到今天。
纪淮南手里的笔彻底停下,他望着沈知蒽的眼睛,眼眶中迅速湿润,又极力隐忍住突来的情绪。
她比以前更高,有点瘦,即使未涂脂粉,依旧白净漂亮,骨子里的清傲之气倒是没变。
可纪淮南完全没有注意到,沈知蒽身边站了一个高挑清峻的男人,他望向沈知蒽的模样,全都被闻书砚在无声中尽收眼底。
闻书砚从纪淮南脸上移开视线,居高临下地略微偏头,目光落向右肩旁的沈知蒽,她明明也在看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