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清轻轻地抱住看上去神采奕奕,却分明有几分倦容的屏儿,轻拍她的后背,真诚致谢道:“屏儿,谢谢你,你辛苦了。”
闻言,屏儿整个人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先是经过了一阵子的沉默,继而小声呜咽起来,转而大声哭泣地说着:“小姐,您终于......终于......”
她的神态语气情真意切,是积攒了许久的悲痛与难过在顷刻间的迸发。
清秋苑的众人相处融洽,多多少少对从前屏儿与沈亦清的境遇有所耳闻,也护主心切,无不对伤害沈亦清的人怀有恨意。见到这般情景,无不动容,方大娘等女眷侧过头来微微擦拭眼泪。
不消屏儿多说些什么,沈亦清全然知晓,望着整个清秋苑中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她忽然感召到一种亲切而陌生的归属感。
楚琇的师伯庄奇曾在诊治沈亦清之时说过,她并非这具身体的主人。而那些可能真正属于自己的前尘往事虽能在梦境中零星记起,却仿佛镜花水月,这半年来出现的频率也越来越少。有时沈亦清都快要分不清,到底何为现实、何为梦境。
自打与这里的人相处、相知,形成羁绊,就再也不能如同来时一般无牵无挂。如今就算自己能够循着记忆的脉络找到本源,找回自己遗失的身份,又该如何斩断眼前的一切?
何况,还有燕云易这个始料未及的变数。
于她,情不知所起,更难放下。
也是在这一刻起,沈亦清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决定:她决定留在这里,踏踏实实地过好每一天。不再是原定的计划那般走一步看一步,而是要把生活过得舒适自在,并且让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能因为自己的存在而多些欢愉。
要做起来倒也简单可行,譬如还没等沈亦清想好从何处入手,现成的差事便又找上门来。
既然账务之事上了正规,赵嬷嬷和李嬷嬷稍加合计,索性直接让沈亦清打理侯府人事庶务。要知道,人事管理可是高门府邸之中最繁琐高深的一门学问,讲求的便是张弛有度,每个大大小小的决定都颇有门道。
如何树立威信让人信服,却又要做到体恤旁人不失人心;如何压制有贰心的下属,却还要笼络有力之人。
这其中亲疏有别的尺度、奖惩之间的分寸,从来最难把握。
依照她们原本的设想,是在这过程之中锤炼沈亦清的心性,尤其是消磨她略显得有些我行我素的脾气秉性。
荣远侯府是何等偌大的家业,即便素来低调行事,不喜铺张浪费,可单单府内的家丁侍女少说也有近百人。纵使府内家规森严,却还是难免有些偷奸耍滑、见风使舵的小人。
尤其是几个年长些的老婆子,仗着是无儿无女的孤寡之人,又是府里的老人,在危难之际也未曾离弃侯府,少不得做些倚老卖老、煽风点火的事情。便是赵嬷嬷这样雷厉风行的人,却因曾与她们共事,只得讲究些往日的情面,睁只眼闭只眼。打打不得,说说不动,只得给她们安排了一些可有可无的差事混日子。
此外,还有这一年多来新挑进府的十余位婢女无处安置。原本是为燕云易与沈亦清大婚准备的,一来侍奉新入府的少夫人,二来也是京都贵族的惯例。男子成婚之后,正妻为尊,却可依凭喜好自行纳妾。大梁最是讲究嫡庶尊卑,故此总会先将身家清白的女子收作房里之人,再依据需要纳为妾室。
荣远侯府自是没有这样的习惯,向上两代都是一夫一妻琴瑟和谐的典范,本也只是因循守旧走个过场。燕云易更是从未有过儿女私情的心思,清秋苑中素来不放婢女。这些女子本是等到沈亦清入主清秋苑之后,顺理成章带进去。谁知自打大婚当日接踵而来重重变故,迟迟没有合适的机会。后来燕云易默许沈亦清管理清秋苑,赵嬷嬷更是找不到契机安排这些女子,便一直滞留至今。
依照沈亦清的想法,那便是统一用人标准,推行可以度量的考评制度,行为卓越者赏、达标者留、不合格者请辞,一视同仁。可不消多想便知道那些嬷嬷既然能够堂而皇之地吃空饷,定是有不得不留用的理由。而那些年轻貌美的姑娘们更是如此,既是为清秋苑额外新增的人员,不好无端安插在旁的职务上,冗员之余还会打乱原本的秩序与节奏。
真可谓老的老,小的小,桩桩件件都是令人头疼的事情。
赵嬷嬷和李嬷嬷二人不知是否故意为之,这边厢将一连串的名册锁匙交予沈亦清,一边就双双告了病假。不请不要紧,一请就是足足一个月。巧的是,乔老太君和汤茵竟还都痛快地应允了。
还没等沈亦清反应过来,那两拨最难伺候的人纷纷在领头人的带领之下涌进了清秋苑,若非丁全等人拦住,恐怕少不得与沈亦清大闹一场。
那些老婆子虽然进不来,可仗着年纪大、辈分高,嘴里少不得骂骂咧咧的,叫嚷着沈亦清贪图她们的棺材本,什么难听的话都能倒出来,不堪入耳。年轻姑娘们好一些,却也不知从哪里学来一哭二闹三上吊那一套,言外之意是沈亦清嫉妒她们容貌姣好,担心少将军看中她们,这才刻意打压。
这样的闹剧足足上演了一整天,她们时至傍晚才悻悻而归。
丁全无奈道:“这也太可怕了。”
屏儿感叹道:“是啊,我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架势。不过还好,总算是走了。”
沈亦清摇了摇头道:“等着吧,她们明天还会再来的。”
屏儿惊讶道:“不会吧,这......这可如何是好?”
恰在此时,方大娘端着热气腾腾的饭食走了进来道:“少夫人还是先吃些东西再说,无论如何不能饿着肚子。”
沈亦清那些烦恼瞬间一扫而空道:“所以我什么时候都说,还是方大娘最疼我。咱们整个清秋苑怎么能少得了您!”
正当沈亦清一筹莫展之际,没成想竟是方大娘的一桌饭菜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屏儿只见她煞有其事地捧起方大娘酿的果酒,先是眉头紧锁,忽而像是豁然开朗一般笑了起来:“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言罢,她激动地跳了起来,紧紧地抱着方大娘转了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