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并未迟疑,反倒径直走到燕啸天面前,稍加平复情绪开口道:“既是陛下的旨意让燕云易同行,彻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却不见踪影,如何说得过去。事已至此,燕老将军不会想要装作一概不知吧?”
闻言,燕啸天终于缓缓睁开双眼。没等到他说些什么,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肃杀与庄严之意,便已然教万贵妃的气势矮了几分。
他声如洪钟道:“原来是贵妃娘娘,失敬。下官年纪大了,一时不察竟睡了过去,未知娘娘有何指教?”
万贵妃不知燕啸天是真的年事已高,还是有意用一招以退为进随意打发自己。她更是顾及荣远侯的身份地位超然,不敢轻举妄动。
趁着这个间隙,宁王适时地站出来解围道:“皇兄,依臣弟所看,彻王伤势甚重,还是尽早安排太医诊治为好。至于个中缘由,还是从长计议为好,如何?”
他看似眯着眼满是笑意地望着万贵妃,可眼神之中并没有半分谄媚或屈从。
无论如何,毕竟是性命重要,于是宁王在梁成帝的默许之下,示意汪直安排人尽快将彻王抬下去。后者会意,很快就有一众寺人走上殿前。
万贵妃关切道:“小心,小心些......”
月桂倒是忠心得很,寸步不离地守在彻王身边,时不时还小声责备几句负责担抬的寺人动作不知轻重,语气甚是刻薄。
宁王有心注意到,汪直正冷眼望着她的一举一动,连带着偶然投向万贵妃的神情都算不得亲近。
“既然战祸平息,如今天色已晚,不如今日暂且先行了结,一切等到彻王伤势好转再议。未知皇兄意下如何?”
梁成帝虽并不十分情愿,但也知道兹事体大,绝非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
“嗯,就依照你的意思。”
依循平日里万贵妃处处与人为善,从不发生争执口角的性格,本应见好就收,尤其是梁成帝至今并未说出任何看似为彻王挣回公道的言辞。
可兴许是眼前的梁铮实在伤势惨重,那令人瞧着触目惊心的双腿恐怕是难以保全,万贵妃竟没有任何退意,反倒更显咄咄逼人。
“宁王说得轻巧,从长计议......铮儿这一身伤痛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朝廷,为了大梁的安危!凡是求个明白,如今本宫只是想知道是谁将他伤成这样,怎么就成了这么难的一件事情!”
她声泪俱下的本事的确过人,分明是强硬的态度,却化作看似柔弱无力的哭诉,仿佛这么多人欺负她一个弱女子,属实惹人怜惜。
果不其然,梁成帝便是第一等受用之人。他原本极力维持的威严与漠然,也都被万贵妃的示弱瓦解,不自觉地走下王座。
梁成帝叹息道:“爱妃,你这又是何苦呢?”
这对于万贵妃来说更是如鱼得水,顺势柔弱无骨地倚靠在他肩上,小声啜泣道:“陛下,臣妾......臣妾殿前失仪了。”
见她这般模样,梁成帝哪里会真的怪罪于她。
“好了好了,你也不必太过担心,铮儿不会有大碍。”
万贵妃等的便是这句话,若是此时梁成帝依旧用的是“彻王”的称呼,那她自然不会多做纠缠,可既然他表露出这几分舐犊之情,她必定好好利用。
“臣妾是个无用的人,既没有母族能在前朝为陛下分忧,又不能在后宫好好规训子女。先是月儿性情大变,如今铮儿又......臣妾人微言轻,此刻已别无他求,就只想着能为孩子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若是北境贼人伤了铮儿,定要他们加倍奉还;若是大梁的臣子忤逆犯上,还请陛下明察,也还铮儿一个公道!”
她看似不经意地提起梁倾月,却正中梁成帝的命门。
自打从宫外回来之后,梁倾月终日茶饭不思,每日郁郁寡欢,像是三魂失了七魄一般,与从前温驯可人的倾月公主简直判若两人。
要知道,她这一路回京可都是燕云易贴身护送。如今这番变化,实在很难不让梁成帝联想梁倾月是否曾遭遇不测。每每提起,她都闭口不谈,言辞之中又对燕云易极尽维护之可能。
可越是如此,越是让梁成帝觉得心生疑窦。
此时万贵妃的这招祸水东引不可谓不高明,毕竟这次监军护驾的任务又是安排给了燕云易。彻王好好地出去,怎的就剩下半条人命被送了回来,竟还没有一人说清楚前因后果。
难不成,燕家的势力已然发展到只手遮天的地步,就连戕害皇嗣的行径都能信手拈来不成?
思忖之间,梁成帝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凛然和杀气,正有些漫不经心地朝着燕啸天的方向投去。
齐王和宁王是最先察觉的,后者更是耳聪目明到了连齐王身形微动的小动作都看在了眼里。
为了防止齐王在这个节骨眼上挺身而出,沾染上不该有的麻烦,宁王只得先他一步站了出来,贴近梁成帝小声嘀咕起来。
纵使万贵妃离得最近,可愣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见。她心道,果然看似玩世不恭的宁王颇有城府,当真是不可小觑的人物。
不知道他在三言两语之间与梁成帝说了什么,只见堂堂大梁皇帝的脸上短暂地停留过难以置信的错愕神情,随后一眨不眨地望向殿下跪着的那个几乎要以“谋乱叛国”罪名论处的瑞王。
“此话当真?太子真是这么说的。”
宁王道:“皇兄若是不信,大可以问问汪内寺,太子说这话的时候他也在场。”
梁成帝的神情仍旧流转了片刻迟疑,可很快便消散收敛起来,转而换作一副笑意晏晏的神态。
“好了,耽误了这么久,大家也都乏了。辛苦诸位,还是早些回去歇息。”
他说得是这般平和自然,仿佛方才的剑拔弩张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汪直,让典刑司先回去吧,朕这里用不上他们。”
原本典刑司候在殿外,等的就是瑞王殿下。在梁成帝这里走个过场,出了紫宸殿的门就会径直发配到诏狱。入了诏狱,便是只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下场。
梁成帝的安排突如其来,言外之意便是剥夺了典刑司审讯瑞王的资格。没了圣旨口谕,凭借瑞王皇嗣的身份以及爵位,就算是有所过失也当由大理寺议案,典刑司便绝无用武之地。
汪直却只是恭敬应了声“是”,便出门安排起来。
看在万贵妃的眼里,这转折来得太过于突然,甚至毫无回旋的余地。她根本难以想象宁王是怎么四两拨千斤地打开局面,而她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自己的招数可以不可再,如今更只能弄巧成拙。
梁成帝浅浅道:“爱妃,你先退下吧,朕还有要事处理。”
即便在不情愿,万贵妃还是能够咬紧牙关,展露出一个看似明媚的笑容,随后装作毫不在意地施礼道:“是,臣妾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