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排兵布阵连黄口小儿都能识破,他们以为萧念会看不出来?”
他的眼神深邃,一瞬不瞬地盯着几案之上平铺开的疆域图。他亲眼见过萧念其人,无论是脾气秉性,还是处事雷厉风行的方式,都绝不是一个寻常平庸之人所为。
萧念继位的两年以来,北凉非但没有任何的颓势,反而在前北凉王萧垣的基础之上更上一层楼。这充分说明了萧念无论是在军事谋略还是治国安民上面,都有着绝对的掌控力。
燕云殊并未反驳,也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情绪,只是依旧气定神闲地带着几分笑意道:“那依着你的意思呢?”
他并不是忽然起意所问,燕云殊清楚这个问题燕云易必然每日都会反复思量无数次,如今天赐良机,梁成帝有意出兵夺回幽云十二州,实乃难得的机会。
燕云易沉吟片刻,眉头微微隆起,在疆域图所在羊皮纸上来回比划了好一阵子,终于开口道:“出其不意,长驱直入一举夺下富原镇,然后轻骑突进夺回阳山。”
言语间,他的视线死死地盯着标记着“阳山”的位置,似乎能够穿透其中看见那些腥风血雨的过往。这些年来,燕云易没有一日忘记曾经归属于整个燕家军的荣光,一夕之间葬送在这个名为“阳山”的边关要地,而他的生身父亲,深受敬仰的大梁战神燕滨又是如何含恨病逝。
燕云殊点了点头道:“这与我推演出的战术大致相似。”
燕云易道:“那你为什么没有阻止他们?”
话一出口,他似乎已经有了结论。一来,如今大梁执掌军事机要的那些人,不是尸位素餐的庸人,便是如姜宗池之流,将战事视为利益争夺的战场,为了驱逐自己的一己私利不惜贻误战机。
不是燕云殊不晓得个中的阻碍以及风险,只是即便他费劲唇舌向他们沉痛利弊,终究不过是毫无意义的浪费,甚至会在不经意间,透过不知被安插在何处的探子听见,反倒将他们真实的想法传递给敌人也未可知。
燕云易道:“这么说,你已经有决定了?”
说话间,他终于稍稍定了定心,放松下来坐在燕云殊对面,静待着他早已想好的计划。
燕云殊的神情未敛,目光清冷地流露出些许杀气道:“依照旨意,正常发兵。在军队驻扎淄同关前一日,派遣精锐部队突袭阳山脚下的富原镇,直取要地。阳山处地特殊,粮草饮水充足,且占据地势优势,可守月余。只要援兵及时,收复幽云十二州指日可待。”
他指尖微微划过的那些版图,仿佛顷刻之间便能收入囊中。
“只不过,军机阁里有北凉的细作,想必出征的风声已然传了出去,甚至萧念很可能早于你之前便已经知晓。”
燕云殊顿了顿,沉声陈述道。只是这么严重的事情在他娓娓道来之际,倒不像值得有任何意外之感。这也不出奇,这些年来,燕云骑的多少军事行动都收到一股来历不明的阻力侵扰。
他顿了顿,上前凑近燕云易的耳朵小声说着,似乎就连府内都并非安全之地。
与此同时,沈亦清正百无聊赖地平躺在床榻之上,呆呆地盯着数尺之内的床顶上方那块木色的方寸之地。她的脑中遐想连篇,尽是一些梦里遥远而陌生的模糊片段。
忽然间,清秋苑里的小侍女冒冒失失地闯进来,急匆匆地说道:“少夫人,李嬷嬷她......她......”
屏儿旧病未愈,沈亦清属意让她好好歇息。从前无论是沈亦清的起居事宜,还是清秋苑里的大事小情,都有屏儿一应亲自打理。如今,只得暂且移交给内堂中为数不多的婢女们互相分担。
恰好此时慌忙闯进来的小姑娘是个说话有些磕巴、性格甚是怯懦的新人,屏儿只在此前调教了极短的一段时间。如今她临危受命,不仅没有承担起来,反倒着急忙慌地连从前学到的那些也都忘了。
沈亦清哭笑不得地劝解道:“不急,你慢慢说,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她深吸一口气道:“李嬷嬷说夫人要见您。”
沈亦清心念一转,脑海中浮现出汤茵那张甚是憔悴而复杂的面庞,还有上次不欢而散的初次相见。想来这次她有心召见,也不会有什么好事。
太医有言在先,她需要静心调理,她自然是可以借机推诿。只是想起上次她对燕云易家法伺候,以及后来特地送来的金创药,她莫名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见上一面。旁的不说,她总是不希望因为自己又连累燕云易遭受无妄之灾,毕竟他这些日子帮到自己的地方已经太多了。
只是,等到沈亦清真的见到李嬷嬷那张长相颇为刻薄的面容,她忽然心生后悔之意。
李嬷嬷冷漠道:“夫人有事要见你。”
沈亦清道:“我知道。但是我身体不适,需要卧床休息。”
她倒也没有刻意夸大事实,虽说她看上去依旧是颇为开朗的性格,但是身上没有一处不觉得好似有千虫万蚁正在无尽地啃嗜自己。沈亦清不禁心想,人的潜力果然是无限的,忍受疼痛的能力也会不断提升,如今疼痛愈久,她却好似没有初始时那么难受。
李嬷嬷道:“你难道想让夫人为了你特地跑一趟?”
沈亦清平静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只不过我现在的确行动不便。夫人若是非要在这个时候有所指教,可以让李嬷嬷你代为效劳,横竖我现在动弹不得,多得是可以受教反省的时间。”
李嬷嬷并未再出言讥讽,只是略带警示意味地说了句:“记着你说过什么。”
然后她倒也不纠缠,径直离开了沈亦清所处的寝室。
徒留下心知事情不会有这么简单沈亦清,略有疑虑地思索着她这么没头没尾地跑这么一趟,绝不会毫无目的。尤其是事关汤茵,她不得不更为谨慎地对待。
只不过,如今她只能被困在这张床榻之上,静待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等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