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成帝冷着一双眼,沉声道:“这么说,你承认蓄意谋害公主?”
周曼道:“儿臣无意置公主殿下于险境,药粉也是提前就调配好的分量,绝不会危及公主的性命。实在是这个沈亦清太过招人嫉恨,总是明目张胆地与我作对,儿臣只是想要趁机给她一个教训,真的没有其他意思,求父王和母后开恩!”
梁成帝怒不可遏道:“荒唐,简直荒唐!你这个毒妇,竟然为了一己私欲不惜戕害皇嗣!”
陈皇后大惊道:“彻王妃,你可知这是株连九族的重罪,你怎么如此糊涂?”
彻王死死地咬住牙根,极力隐忍,双目瞬间布满猩红而细密的血丝。
周曼颇为狂悖却又不失真性情地说道:“父王、母后,儿臣有罪,虽万死难辞其咎。只是你们可曾看过彻王殿下,他的憔悴与苦闷,你们真的在意吗?他为了大梁的社稷,每日鞠躬尽瘁,还要装作玩世不恭、暴戾无道的样子,就是因为那些愚昧的御史文臣。他又何错之有?”
梁成帝怒道:“他那是为大梁好吗?他那是性情乖戾,有违祖宗礼法!”
周曼道:“都在说他觊觎皇权,与燕家势成水火,可王爷只是担心燕家手握兵权,他日倘若成了气候会对朝廷不利啊,陛下!”
她一边说着,一边抱着一颗向死之心不住地磕头。
周曼用的力气极大,头骨重重地磕在墨黑色的石板地砖上,不间断地发出“咚咚咚”的声响,听得教人心慌。
“陛下,求求您看看吧,王爷一片赤诚之心,所作所为都是为您驱驰!”
梁成帝厌恶地摆摆手道:“够了。谭掌司,把这个疯女人给朕带下去,朕不想再看见她。记住,务必让她把知道全都给朕吐出来,一个字都不许遗漏,听清楚了吗?”
谭景舟会意,领旨道:“臣领命。”
这边便自然有两个御前近身侍卫配合着上前,要将行为乖张的彻王妃带下去。
只听见彻王极尽压抑却明显暴怒的声音低声咆哮道:“谁敢动!”
那两个侍卫互相对视一眼,却都不敢上前,毕竟彻王才是他们的正统领。只是梁成帝有命,他们又不敢不从,两相为难,正不知该怎么办。此时谭景舟却置若罔闻地提步上前,彻王毫不示弱地拦在他面前,即便他步步逼近,彻王也没有丝毫退让。
谭景舟其人绝不仅仅是个善于刑讯逼供的酷吏那么简单,早年间也是在战场上搏杀,从尸山血海中搏杀出来的草莽之人,一身的功架绝不是摆设。
此时的彻王不再对自己的真实实力有丝毫掩饰,与早先在校场上脆弱不堪的样子大相径庭。他长身屹立着,与意欲推开他的谭景舟相抗衡。他使出七八分的力气,竟能与谭景舟拼个不相上下。
二人互不妥协地僵持着,眼光中似是能碰撞出极大的破坏力。
梁成帝冷声道:“梁铮,你想干什么?”
即便是被直呼名讳,彻王却没有丝毫退让之意。这样下去,即便他的身体上不会有什么损伤,可天子之怒必会降临,那么不仅方才周曼死谏一般为他挣来的微弱好感将会荡然无存。相信未来,彻王要达成所愿,只能更会是雪上加霜。
周曼深吸一口气,满是眷恋不舍地深深望了眼这个在她心目中地位最为崇高的男人,带着惊恐、不安还有些许的释然,趁着众人不备猛地撞向通向皇座的宫阶上。
登时,骨骼碎裂的声音回响在空荡的大殿之中,周曼的额头血流如注,气若游丝。
惊恐与抗拒的情感笼罩在彻王心里,他几乎愣在当场,眼睁睁地瞧着周曼的身体如断线的木偶傀儡,轻飘飘地砸在冰冷的石阶之上。
等到他反应过来,脚步有些踉跄地冲上前时,只能将那具奄奄一息,失去意识的躯体拥在怀里。
他的世界里,时间似乎在这个瞬间停止了流逝,一切旁人或事物都被抹去,只有他和周曼两个人还存在着。只是不管他说什么,用多么温和或暴躁的语气,都不再有人不厌其烦地轻声回应他。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清醒过来,承乾殿已然空无一人。
此时的彻王,面上没有丝毫情绪,脑海中也同样无悲无喜。他只有一个想法:带她回家。
他将她冰冷的躯体打横抱起,回想起来,自己似乎从来没有与她这么亲密地相处过。他们是举案齐眉的夫妻,只是大多数的时候也仅限于举案齐眉罢了。他不是个很懂得风花雪月的男人,或者说,从前二人相处的日子里,他从未有心思想这些事情。
毕竟他的家就是国,是绕不开的谋算与设计。南唐、北凉,还有前朝后宫无穷无尽的明争暗斗。那是他深处其中二十余载的生活,已然成为习惯,也成了乐此不疲的活计。如今抱着周曼愈发僵硬的身子,他只觉得自己好像那头被门上了眼睛、面前吊着一根胡萝卜,只知道向前推磨的驴。
如果自己曾经停下脚步,真的踏踏实实地与她过几天寻常人的生活,那该是怎样的光景?
只是现在已经轮不到他再妄想些什么。
大梁皇宫的甬道真的好长,好像一眼望不到边。好在是深夜,没什么人,他就这么抱着周曼,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与不久之前经过的燕云易一样,挺拔而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