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易略带谢意地施礼道:“有劳。”
涂进回礼道:“少将军切勿客气,”
说话间,冯太医施针已毕。沈亦清的身体早就承担了过度的负荷,此时穴位受到刺激,经络相应地得到舒缓,故而转眼间沉沉睡去。
燕云易瞧着她睡梦中依旧紧绷着的身子,不觉得思绪复杂。无论既往如何,阴错阳差也好、因缘际会也罢,她名义上已经成为了自己的妻子,那么就难免被裹挟到这些风波之中。今日只是开始,未来还会有无穷无尽的事端。
这于她而言,终究是种幸运抑或是不幸?
沈亦清自是不知道这些,她只记得自己恍惚在不经意之间酣然入睡,醒来自觉神清气爽,甚至下意识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忽然间,她望见窗外的太阳并不似正午高悬当空,这才惊觉自己绝非只是打了个盹这么简单。
“屏儿,我到底睡了多久?”
屏儿立身榻前,笑而不语。沈亦清可没有她这么好的兴致,翻身就要下地。屏儿急忙阻拦道:“小姐您别着急,也不过是一个时辰,耽误不了什么事情。”
沈亦清道:“雅集是不是已经开始了,不行我得赶紧过去。”
“以你现在的状态,至多做个观众,少你一个不少。”
一时情急,沈亦清还没来得及留心,未曾想偏厅里除了她与屏儿,在榻前的屏风之外还有其他人。这清冽的声音听着耳熟,沈亦清想到是燕云易,可总归有些难以置信。
她半信半疑地看向屏儿:“这是燕云易?他怎么还在这里?”
屏儿捂着嘴笑道:“姑爷自然是心疼小姐,您睡着的这一个多时辰,姑爷一直守在外面,寸步不离。”
沈亦清极小声地自言自语道:“他不是要下场比试马球,这样会不会不合规矩。”
燕云易冷声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在乎这些?”
沈亦清自以为已经声如蚊蚋,却没想到他依然能听见。她也不扭捏,在屏儿的服侍下整理了一下衣裳,转过屏风坐到他对面。
她犹豫片刻,兀自神情认真地说道:“燕云易,谢谢你。”
迎着她真诚而直接的目光,他冷峻的眉眼间浮现出些许柔和,没有想到她还会有这一面。他们都不是在细枝末节之处过分纠结的人,就此点到即止,并没有展开多余而不必要的剖析。
宫室外,远远飘来几声喝彩和呐喊声,伴随着马蹄踏过的密集声响,沈亦清心知应当是马球竞技的动静。
沈亦清继续问道:“看来外面的一切正在照常举行,我们此时还留在这里是不是不好?”
燕云易道:“太后已经派人来传话,你身体不适,不必参加雅集。”
沈亦清点点头,神情却并无任何不安,甚至似乎放松下来,不易察觉地轻吁一口气。屏儿自当不会察觉,燕云易却尽数收归眼底。
结合之前屏儿坦白的前因后果,他已大体了然于心。他虽对沈亦清其人没有深入的了解,可是坐观她的言行举止,并不像是会心甘情愿忍受不公或苛待。她对着彻王都能够据理力争,何况是沈思云?要说是被她胁迫,甚至被动地伤害自己,燕云易是肯定不会相信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想要借此机会避其锋芒。既然自己对于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倒不如借助沈思云之手以逸待劳。既免去了露怯于人前的非议,又能够在京都城权贵的众目睽睽之下,扮演一个娇弱无助的受害者形象。
这种府宅之中女眷勾心斗角惯用的伎俩,说不上入不入流。只是沈亦清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得其精髓,能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倒是对得起他有心提前放在她卧房之内的札记。原本是想要助她自保,没想到却成了她有所凭借的资本。
燕云易只道她有些小聪明,却没想到她有这般领悟能力。他没有出言称赞她的谋算或是责备她的自作聪明,反而只是突如其来地说道:“要做成一件事情可以有许多种方式,你不一定非要挑选最难的那一种,尤其是以自己为代价。”
沈亦清有些错愕地抬起头,四目相对之时,燕云易的眼眸深邃,好似深不见底的池渊。她瞬间就明晰,燕云易怕是已然猜到了自己的小心思。他没有一语道破,说明并没有持极端反对态度,况且宫中隔墙有耳,她不便说太多。但若是什么都不说,沈亦清也觉得有些憋得慌。
因此,她避重就轻地沉声说道:“一个人若是有选择,自然可以计较哪一个是问题的最优解。可若是没有,那么任何可以切切实实握在手里、能达到目的的,就都是唯一的方式。而这些选择只要不会伤害无辜的人、无损底线,就都无可厚非。在我看来,这没有对错好坏,只是不同阶段所必经的过程。”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此时此刻自己孑然一身,有且只有的不过这具躯壳,若不是舍身饲虎,又如何能够撕开那些丑陋的嘴脸。
燕云易没有说话,并非对她的观点有所异议,只是她现在的神态,像极了那个初进战场只着单甲的自己。那时的他,浴血奋战却不知疲倦、不知惊惧,为的也是天地之间,除了孤勇,能够掌控的唯有这具身躯而再无其他。
“走啊,再不去肯定免不了遭人非议。”
恍惚间,他转过头望见沈亦清正伫立在自己面前,面上显露出嫣然的笑意。他只觉得无端涌起的心绪此刻都平静下来。
“好。”
燕云易应声站起身来,与沈亦清并肩同行。沈亦清终究有些虚弱,脚上步履不稳。燕云易及时地搀扶住她的手臂,握住她的左手,沈亦清这次倒是并未逞强,昂起头对着他报以谢意的微笑。沈亦清的余光瞥见她发髻上的步摇,正随着每一步前行微微摆动出些许涟漪。
看在外人眼中,他们如同寻常人家的恩爱夫妻一般,羡煞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