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清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划过一处伤疤,明显能感觉到后来重新长出皮肉的触觉。她心想,这得有多疼。
燕云易察觉到不对,动作极快地转身抓住沈亦清的手,却恰巧是她手上的手臂。
“嘶,好痛!”沈亦清条件反射地呼痛道,燕云易连忙松开。
他惊讶道:“怎么是你?”
沈亦清缓了好一会儿,抱怨道:“你力气怎么这么大!是你让我进来的啊,不是我是谁。”
燕云易道:“林昊呢?”
她一边打开药箱,一边耸耸肩道:“不知道,刚刚我看他和赵欣儿一起出去了。对了,你刚刚是不是以为进来的人是赵欣儿。我先澄清一下,我在门口的确碰见她了,但是是她不肯进来。”
良久,燕云易都没有说话,沈亦清也只顾在偌大的药箱里翻找,没有心思在意。随后,她终于连蒙带猜地胡乱掏出些纱布、止血散、金创药。等到她转过身来,只见燕云易已经披好了一件白色单衣,略显局促地站在她面前。
他稍定了定神,故作镇静道:“把药箱放下就可以了。”
沈亦清疑惑地问道:“我看你的伤都在背上,你自己一个人怎么上药?”
燕云易顿了顿,并没有想到好的办法,只沉声说道:“无妨。”
沈亦清本不愿插手,但转过头的瞬间刚好从侧边瞥见他单薄的内衫被伤口的血水晕染,极短的时间便绽开一大片鲜红色的印迹。仔细些看,她也能看见燕云易略显憔悴的面容,还有额头上细密的汗水。
“我知道这点小伤对你来说可能没什么,但是要是耽搁的时间久了,伤口一样会恶化,后果不堪设想。真的不是我想要多管闲事,只是于公于私我都不可能袖手旁观。”她神情坦荡,话语间言辞中肯。
燕云易稍加思量,便并不再坚持,体态仍有些紧绷地坐下,说道:“有劳了。”
他解开上衣,脱下时扯动伤口,也不过是微微皱了皱眉。沈亦清刻意回避着将脸转到一旁,直到确认他只将背部对着自己,才一点点地靠近。
她琢磨了一阵子,才大致捋清楚自己该做些什么,但清理患处时下手还是重了几分,只听得燕云易痛得闷哼一声。沈亦清连忙将手撤开,紧张地问道:“抱歉,是不是很疼,我再轻点。你要是疼的话就说,我怕我手上没个轻重。”
燕云易语气和缓道:“没事,不用在意我的感受。”
沈亦清继续试探性冲洗伤处,每个动作都小心翼翼。她一边紧张地咬着嘴唇,一边极尽可能轻柔地撒上止血散。药粉接触伤口的瞬间,她明显感觉到燕云易的脊背绷得笔直,虽然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也能想象到并不好受。
她有心转移燕云易的注意力,便随口问道:“我看见你身上有很多旧伤,都是在战场上留下来的吗?”
好一会儿的沉寂之后,他才沉声答道:“是。”
沈亦清讶然道:“可是这么多的伤,你究竟参加过多少场战役?”
燕云易平静道:“我没有数过。”
这间书房经过精心设计,四面八方都零散地放置了许多处烛台,光线却汇聚并笼罩在整个空间内,因而明亮如同白昼。但是沈亦清分明觉得他谈起这个话题时,神情晦暗得好似一潭看不见底的秋水,是那么得孤寂而深沉。
终于,她极为勉强而笨拙地完成了包扎,虽然纱布缠绕得凌乱且草率,好在伤口都被包裹在内,而燕云易也没有丝毫的挑剔。就他积极配合的态度来看,倒的确不失为一个不错的医治对象。
沈亦清长吁一口气,像是终于完成一件重大任务。与此同时,她的心里着实好受许多。即便没有说出口,但是沈亦清自行默认与燕云易之间恩怨相抵,暂时也算是互不亏欠。于是她如释重负地收拾完药箱,便要离开。
燕云易忽然开口说道:“这个瓶子怎么会在这里,是你拿来的吗?”
沈亦清欲言又止地说道:“哦,这是李嬷嬷特地送来的,她说是上好的金创药。其实,我觉得这应该是燕夫人的意思。”
她本想多问两句,尤其是汤茵的行为着实令人费解。若说她是为了些诸如言辞冲撞的小事就折腾到如此地步,沈亦清是断然不会相信的,即便她性格偏执成疾,但总不至于蓄意伤害至亲之人。再者说了,前一刻还家法加身,跟着就立刻送来对症的良药,内里多多少少透着些古怪。可话刚要问出口,想了想之后还是收了回去。
“谢谢。”燕云易道。
沈亦清闻言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举手之劳罢了。”
燕云易认真解释道:“母亲曾是大梁最好的军医,这也是她从前的随身之物。父帅的死对她打击很大,而我又违背了她的意思,步入行伍之列。我以为她早已扔了这个药瓶。”
沈亦清略感意外,她没有想到汤茵会有这样不寻常的一面,也很难将那个或许曾经在战场上飒爽英姿、精明干练的女军医形象,与现在这个破碎而憔悴的女子重叠在一起,作为局外之人真的很难想象她都有过怎样可怖的经历。
她有些动容地安慰道:“骨肉亲情之间,不会有隔夜仇的。况且她既然给你送药,也算是有意缓和你们之间的关系。你们是彼此的至亲之人,除生死之外不会有什么不能解决的矛盾。”
燕云易有些不解且带着些怜悯地望着沈亦清,心想她母亲早逝,在家中又几遭苛待,却能够说出这番劝导的话语,不知是早经世事的自我保护,还是与年龄不相符的通透。
只是他哪里晓得沈亦清自从失忆之后,根本想不起来从前家人的苛待,又何谈谅解与看破。四目相对,一时无话,沈亦清自是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却莫名感觉有些心虚。
另一边,汤茵正在虔诚地焚香祷告。
白天发生的一切仍历历在目,鞭子抽打在燕云易身上,却像是有一把无形而生锈的刀子在汤茵的心上寸寸凌迟。她何止是于心不忍,简直痛彻心扉。但相比这些,她更怕彻王以及其他好事之徒在暗处的谋划。燕云易近来风头正盛,她只希望自己的这盆冷水能够浇灭烈火烹油的态势。
李嬷嬷恭敬回报道:“夫人,东西送过去了。”
汤茵疲惫问道:“你说,我这么做真的有用吗?”
李嬷嬷道:“夫人用心良苦,少爷一定能体谅。”
汤茵闭眼捻着佛珠,一边叹气说道:“他们体不体谅倒不打紧,只是但愿能够如你所说,用易儿的皮肉之苦来息事宁人,换来阖府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