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暮色渐沉,今日的晚霞格外明艳,衬得一抹残阳比往昔都要耀眼几分。院外景色绝佳,但此时侯府内理应喜气洋洋的婚礼却进行得并不顺畅。花轿临门之时,新娘子当场吐血昏迷,实在是件不吉利的事情,主筵厅难免议论纷纷。虽说有荣远侯亲自坐镇,但时间越长,就越是给流言的发酵预留了足够的空间,当然也少不了别有用心之人趁机想要大做文章。
“这都两个时辰过去了,别是出什么事情了吧?”有宾客小声议论道。
“不好说,你没看见侯府门前那摊血嘛。说是急症,估计也不是小病。”
一位年长些的官家女眷关切惊叹道:“呀,人可别出什么事情了!”
“真出什么事情也不关咱们的事。哼,虽说是个喜宴,可折腾半晌我连个人影都瞧见,可笑啊可笑。”一位中年男子带着些冷笑,一边自顾自地斟酒,一边讥讽道。
他见多少吸引了些关注,顿了顿又接着说:“不过话又说回来,今天我可算是开了眼。这到底是侯府的管家,这么大的事情一句突发急症就给人给打发了,连多余的一句交代都没有。别说是我,诸位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平白无故地等下去?”
这个人说话不急不慢,却带着些挖苦和讽刺,直指侯府“仗势欺人”,多多少少地影响了众人的情绪。要说一开始宾客们大都不过是没有针对性的好奇和疑惑,现在也逐渐成了暗自揣测和耐心消磨,不满和埋怨渐渐累积起来。
“他说得也不无道理,荣远侯府大婚,明日定是不用早朝。可咱们这些小官还得起早贪黑地忙活,总不能一直等下去罢。”有人愁眉苦脸地盘算着。
有人不知哪里道听途说了些口舌,“还有还有,你没听刚刚有人说,这新娘子病得不轻吗?要是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这喜事变丧事,那多不吉利啊……”
“哼,老匹夫就知道在京都作威作福。有本事去抢回幽云十二州啊,窝里横算什么本事!”见众人都逐渐放开胆子说,姜柏相似是逮着机会,口无遮拦地议论起来。
燕啸天虽已年过古稀,但是耳聪目明,此刻在沙场也仍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厅里的每个人说的每一句话,无论声音大小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只是并不做任何回应,悠然喝着茶,佯装不知。此时他听见姜柏相口出狂言,更是提及幽云十二州,怒从中来,一掌拍在方桌之上,震碎青瓷茶盏。
“混账,何人胆敢妄议朝政!”老侯爷声如洪钟,双眼鹰隼般盯着姜柏相。
幽云十二州是十五年前阳山之役战败后,梁成帝为平息与北凉的战火,议和并割让的中原土地。多年来,朝堂主战派与主和派纷争不休,至今没有定论。朝堂之外不得擅议国事,如今姜柏相的妄言被荣远侯扣上“僭越”的罪名,祸及性命安危。
姜宗池见形势不妙,当即重重一脚踢在姜柏相后腿上,生生地将他踹翻在地。只见他痛得龇牙咧嘴,下意识地将身子抱成团,姜宗池却毫不留情地继续狠狠对着满地打滚的儿子踩上几脚,直到他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才收手。
转过身来,他立刻收起状若狠毒的面孔,换上一幅谄媚的嘴脸对燕啸天恭敬道:“犬子实乃无知小儿,侯爷何必真的动怒,与他一般计较。”
燕啸天面沉如水,直直地盯着姜宗池,良久没有说话。姜宗池表面无恙,此刻心里却有些烦闷。自己安排的人好不容易扬起了声势,他正想着趁机带头罢宴。多年来,揣度君心是他姜家立足的根本,这场婚礼倘若没有宾客便不过是出闹剧,也一定会正中梁成帝的下怀。可谁知,自己的儿子竟蠢钝至此,永远管不好那张四处惹祸的嘴,致使自己处心积虑的部署瞬间土崩瓦解。
“姜大人不会天真地以为,随随便便演出戏,再说两句好话就能遮掩过去罢?”
姜宗池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复又一幅息事宁人的模样循声望去,却发现竟是宁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自己。他当即大惊失色,拉着两个儿子齐齐跪下,连声请罪。
“宁王殿下,微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荣远侯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朝堂共事的同僚,何况凭借自己多年来的钻营和梁成帝宠信,再不济也只是个小惩大诫。可如今宁王出面却有所不同,以他的声望和在宫中的地位,一句话就真的能定一个妄议朝政的罪名,他姜宗池也得跟着被诛连。
“不过,本王觉得大喜的日子无谓平添不快,相信侯爷也是这个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