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宵当即耍了个心眼,套话道:
“那就要看您是人还是妖了。”
妇人心平气和地看着他,忽地促狭一笑:“老身当然是人,不过在某些人眼里或许是妖,就不知在道长眼里又是如何?”
傅长宵正容亢色,语气肃然。
“您是人,那为何要与妖物为伍?”
老妇人也一本正经道:
“世间万物,凡生出灵智者,皆习人性,此乃天道,既然都有人性,那我与他们相知相交又有何不可?更何况,人分善恶,妖分正邪,又怎么能因为族类不同,而兀自蒙蔽心眼,抛却明辨是非善恶的能力呢?”
傅长宵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作为一名人类,外加燕途寒时常教导他,门规戒律势必要斩妖伏魔,维护天道,这便在无形之中,给他树立了人妖不两立的观念,所以他无可避免的会心生芥蒂。
但他的个性向来恬淡,哪怕身怀法术,也从未感觉自己比其他人或异类更高贵。
“那如果妖邪害人,作为亲朋好友,又当如何?”傅长宵继续问道。
妇人闻言眸光一厉,斩钉截铁道:
“若违天理,斩杀便是。”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引得柳家姐弟一阵惊愕。
傅长宵反倒犹如醍醐灌顶。
因为这段时间以来,他身上不仅背负了许多妖魔鬼怪的性命,还背负了不少人命,说实话,他其实一直都被以往的善恶、平等的认知困扰着,所以心间始终缠绕着一股郁结之气。
妇人这看似简单的人与妖的谈论,实质上却告诉了他:人与妖,在行善作恶上并无分别。
也就是说,除魔卫道应当不着外相,不看出身,无论恶鬼妖邪,还是歹徒恶人,只问本心当不当斩。
傅长宵深施一礼,感慨道:“前辈所言,也令晚辈耳目一新。”
妇人看他一点就通,目露赞赏。
“今日得逢有缘,当浮一大白。”
“这也正合我意。”傅长宵欣然点头。
于是,他坦然自若地跟在他们身后,前往赴宴。
离坟地不远,有一棵约十人合抱的大柳树,树底下平坦开阔,放置着一块大约九丈长的巨型流纹石,石头沿边被凿成了环形沟渠,渠内清泉滔滔,飘着许多荷叶状的托盘,里边儿已盛了一些美酒佳肴。
柳十三站在石桌前,素手一翻,变出一碗热水来,然后拆开泡面袋子,把佐料面饼都放了进去。
“小十七,你先把这碗面端上去。”说着,她拿眼看向傅长宵。
“啊!”傅长宵一触到她的目光,立刻恍然,于是很配合地从包里取出两包火鸡面。然后又取出个碗来,再从饮料瓶里倒出清水,使出“烈阳宝印”微微一热,接着放入面饼煨熟,最后控去水分,拌上酱料,递给另一个名唤柳十八的少年。
“咕噜。”
平生第一次闻见这么辛辣的香气,柳十八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是什么面,竟比方才的鸡汤面还香。”
柳十三怕他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丢了自家脸面,故意道:
“只是平平无奇的素面罢了。”
傅长宵也好心提醒道:“小孩子最好不要吃这个。”
柳十八气坏了,你们这是明摆着忽悠我啊!
“哼!我偏不!”
他一路小跑着把面端到了老太太面前,“娘,待会我要吃这个。”
老妇人宠溺一笑,点头应允。
就在此时,远方忽来一阵车轱辘声。
傅长宵循声望去,不由得将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
只见路上行来了一支古怪的队伍。
远看时,队伍里的人还都是素衣孝服,人声哀凄,可到了近前,却蓦然变作披红挂彩,语笑喧阗。
打头的马车刚停下。
一个老态龙钟的白衣老头子就跳了下来,神奇的是,他一落地便褪去了白发鸡皮,变得容光焕发。
紧接着,后面的马车也跟了上来,七个中年模样的男女还不等车停,就飞身跃出,落地后全围到了这个老头身边。
一转眼,全都转变成了风华正茂的样子。
而后,是一群青春少年,他们都像柳十三那般,在脖颈上挂着一串发光的明珠。
正当傅长宵为他们返老孩童感到讶异之际,大树上飞下来两只雪白的孔雀,从鸟背上跳下来个小东西,仔细一看,是个穿着蓑衣的松鼠,松鼠怀里抱着一颗红彤彤的朱果,被它用力一推,掉在了荷叶托盘上。
与此同时,树根底下钻出个两米多高的黄土巨人,他背着一筐异香扑鼻的稻米饭,唰唰几下,都给摆上了桌。
之后更是五花八门,赶来许多妖怪。
转眼间,流纹石桌就坐得满满当当。
他们有草木成精,也有虫兽得道,全都在奉上食物后,向那柳家叔叔道贺。
傅长宵见此非常纳闷,他刚要去问柳十三。
就听老妇人拍了拍手。
“开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