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军大声道:“你已经身处官场,离不开的。”
穿行在闹市之中,新初尽量让自己保持安静,脑子里不断浮现着王小军所说的话来,总觉得这个王小军,还是高中时的那个王小军,只要日子稍有舒坦,就开始对他人信口开河,评头论足。不过,仔细想想,又觉得他说得有一定道理。在城东时,在一次床头讨论中,新初曾经向小融表达了追求进步的想法,说自己一定在争取干到镇常务副书记蒋德政那个位置上。
小融说:“我看你怕是不得行哟!”
新初问:“为什么?”
小融笑道:“你这个人太简单了,而城东镇的人好复杂!”
事实上,新初也没有干到蒋德政那个位置上,不过,在新初看来,这并不是因为他太简单,而是自己没有在城东镇干到退休。新初跟自己定的时间期限是在退休之前。
新初又想起在电视机前与母亲的讨论来。同样地,新初也向母亲表达了自己追求进步的想法。本来只想当作家、当编辑记者、当大学老师的新初,自从进了城东镇,后来又调到县委宣传部,特别是跟田书记、跟杜部长、跟官场上的人有了一些接触后,他慢慢地有了些想法。不过,他的这些想法,一直埋在心底,也就跟自己最亲近的两个女人说过,一个妻子,一个是母亲。
母亲说:“妈也想你当个大官呢,但你可能当不了多大的官。”
“为什么?”新初不大相信母亲的话,但又不得不信。
新初从小学读到大学,一直想当班长,但确实也当了班长。到了高中,曾经也想当学生会主席,但因为当了文学社社长,怕像班主任说的“职务多了考不上大学怎么办?”便自愿放弃这一想法。而在大学时,又因为班主任认为“离开了新初,省先进班集体就悬了”而从中作梗,自己又与系上和学校的学生会主席失之交臂。从学校的经历来说,母亲所说的话似乎有一定道理:自己当了班长,算是一个官了,但想当学生会主席的愿望终究没有实现,确实没有当上“大官”。
“因为你这个人跟妈一样,太善良了。”
“这,何从说起?”
“‘慈不掌兵,善不为官’,这是古人说的。”
“难道当官的都是恶霸地主?”新初不信,后来终于在《增广贤文》上找到了母亲所说的那句话的出处:慈不掌兵,义不养财,善不为官,情不立事,仁不从政。新初也不明白,母亲并没有读几年书,她是从哪里捡到这几句话的,虽然,母亲记得并不完整。
新初反复研读了几遍,却不以为然:其他不说,孔孟追求的“仁政”,新初还是懂的,这怎么能说仁不从政呢?
不过,母亲和小融所说的两个不能做官的性格,自己居然都占了,这不能不说是个问题,而且是个比较严重的大问题。新初一想到这里,就不寒而栗。当他看到母亲牵着小石头正往回走时,他这种不安的想法顿时又烟消云散。
“小石头,这么早就放学了?”新初大喊一声,快步向前走去。
病房里的床头柜和方桌上,恰到好处地挤满了鲜花。人们进进出出,既熟悉,又陌生,他们相互点着头示意,却并没有多余的话说。
田行健并没有在这间普通病房,他已搬进了lCU。他的爱人吴大姐,静静地坐在靠窗的木椅上,原本就显得有些削瘦的脸庞没有一丝血色。
吴畏站在旁边,反复说着些言不由衷的话。杜泽轩的眼神看上去很坚定,他似乎对手术抱有极大的希望。他安慰道:“大姐,您放心,这是西南乃至整个中国最好的医院。而且,院方以学术交流的方式,请来了当今心脏搭桥手术最牛的医生。最重要的,我们田书记是个好人,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会度过这一关的!”
显然,杜泽轩的话,是有巨大的说服力的,吴大姐抬起头来,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说道:“这……要花多少钱啊!”
一个县委书记的爱人,居然也要为自己丈夫的手术费而担忧!
杜泽轩道:“大姐,钱的问题您就更不用担心了,田书记的身体既是他的,也是宕渠县的,我会回去报告县委,县上也会尽力想办法。
杜泽轩说到这里,心里就在盘算回去后向谁汇报?如何汇报?杜泽轩平时所说的向县委汇报,就是向县委书泛田行健汇报,在宕渠县,田行健就是县委。如田行健住院了,他肯定是王县长汇报,向政府汇报的,王县长就代表政府。但是,在吴大姐面前,杜泽轩只能说县委,而不能说县政府,尤其是在田行健生病住院生死未卜的节骨眼上,他只能这样说。
杜泽轩正想到王县长,王县长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说是明天要去督一下全县标美路建设有关情况,尤其是前几天田行健书记亲自督办的涌南桥建设整改落实到位没有。他还特别强调,田书记越是不在家,全县的工作越不能落下。
明天田行健就要做手术,杜泽轩本身就是专程赶来陪着他手术的。但田行健不在,县长王守坤在家主持全面工作,这个特殊时期,杜泽轩在他面前必须体现出一种绝对的忠诚。
“我今晚连夜赶回,明天一早陪您下去!”听得出来,杜泽轩的态度是坚决的,但当他关掉手机,却吞吞吐吐难以启齿。
吴大姐倒也显得大气,她语速加快了许多,说道:“杜部长,你回去吧,工作是第一位的,老田如果在这里,他也一定支持你回去!”
“那田书记明天手术……咋办?”
“手术又不要您做!手术室大家都进不了,我们在这里也是干着急,帮不到什么忙!”
其实,除了这些,吴大姐想杜泽轩回去的另一个因索就是,她不想让他把这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人都打上照面。
吴大姐正说话间,吴畏的手机也响了。吴畏说:“吴姨,我出去接个电话。”
吴大姐说:“可能也是那事,你就跟王县长说你立马赶回去。”
吴畏说:“不是王县长的电话,是他秘书打来的。”
吴大姐说:“一回事嘛!检查标美路建设,怎么能没有交通局长参加?”
“那我派个副局长参加即可!”吴畏急忙说道,迟迟不接电话。
“那怎么行呢?王县长不亲自给你打电话而安排他秘书打,他就是想你回去亲自陪他检查工作。”吴大姐一下就来了精神。
“为什么?”吴畏一时有些不解。
“如果他亲自给你打电话,你跟他说你留下来陪书记做手术,他怎么回答?他好说得‘这不行,你必须得回来’?”
吴大姐这一席话,听得杜泽轩瞪大眼睛,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心里虽然也是这样想的,但却没有想到吴大姐也想到了这一点,不禁更加佩服起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实则精明能干的大姐来。
“那我们就先回了,检查一结束,立马赶过来。”杜泽轩说。
吴大姐客气道:“我还是那句话,工作是第一位的,杜部长你该就忙你的,这来来回回难得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