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
苏婉仪将荷菱打横抱到院子中来,打水给她洗头发。
下午,她们二人在屋里玩闹过头,身上都是一身香汗。
荷菱手臂缠着她的脖子,小脸扑红。
这还是她,近十年来头一次再见这个院子的面貌呢。
她缠着足,虽然能走,但是她却从来没有走出来过。
荷菱迈不过去的,是她心里的那道坎。
在来到苏府之前,她阿爹阿娘都没有舍得给她缠足。
她是凭自己的双脚走进来的。
荷菱忍着这些泪,不肯在苏婉仪面前掉。
她也有说出来小家子气的傲骨。
阿碗给她淋水打湿头发,她自言自语道:
“这门是换了吗?我怎么记得以前是圆的?”
苏婉仪吃惊:“你不知道吗?我听别人说是因为你犯错才改成这样的。”
本来她是说者无心。
荷菱却听进心里去了。
心情瞬间低落了许多,连声音都闷闷的。
苏婉仪小心翼翼的问:
“那你还记得是犯了什么错吗?”
阳光暖暖的照在她的衣袍上,十多年的时光就像一场梦样。
荷菱敛着眼皮,“当时,夫人给我缠足,我脚疼,不愿意,就挣脱开丫鬟和裹脚白布跑了出去。”
脚趾被折断,向内缠着,冗长的裹脚布还没来得及取下。
她就跑开了。
像一只在蜘蛛网上受伤的蝴蝶。
像一只挣脱不开线的风筝。
她在院子里没头没脑的乱撞,丫鬟们在后面边骂边追。
那个下午的阳光也很好。
荷菱很快被人抓住了,继续回去缠脚,她拼命的哭,可是没有用。
这宅子太深了。
根本听不见某个人的哭声。
有时候,荷菱就在想,如果她哪一天跳井坠亡了。
外界可能没有人知道她曾在这里努力的求生过。
只有她的阿碗能记得她。
也许是荷菱悲伤的情绪太浓了,苏婉仪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
她拿着帕子轻轻的给荷菱擦头发,说:
“今天的夕阳不错。”衬得她人比花娇,“待会儿我去拿相机给你拍张照片吧!”
照相机还在她带回来的行李箱中,一直没拿出来用。
荷菱的注意力被转移过去。
“照相机是什么?”
苏婉仪不知道该怎么详细描述,她说,“是可以把故事永远停留在这一刻的东西。”
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多么令人心动的话。
她和阿碗,永远停留在1910年夏,任它东升日落,外面如何变化,政权如何更迭,她和阿碗,情比金坚。
荷菱推她,并且从她手中拿过来手帕。
“头发我自己来擦,你去拿相机来。”
她有些迫不及待。
苏婉仪轻笑,顺着她,用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哄道:
“好,我快去快回,可千万别把你弄感冒了。”
说的好像她是个弱不禁风的纸人似的。
时间缓慢的过着,云边还落着半只残阳,残阳铺在院中。
苏婉仪笑着跑来,手举着相机,不停的朝她招手。
笑得极为灿烂,具有感染力。
她也换了一身纯白色的洋裙,脖间是一条新的珍珠项链,帽子是黑线压边,缝着一朵红色茶花。
荷菱已经叫微雨替她梳了最庄重好看的发髻了。
衣裳换的是今天苏婉仪新做的成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