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家的后院,在一片不怎么和谐地乒乒乓乓,及鬼哭狼嚎中,迎来了日落——
“吱呀”一声边门声响,依旧是二个月前熟悉的三人行模式,急急地向着,折府一街之隔的跌打店匆匆行去。
郎中见着那肿成猪头的病患,却是乐了:“原来又是你啊!”说着话,还非常不地道地竖起了大拇指:“地道啊,连打得地方都和上次一样——”
这一天,原本晴空万里,不想入夜,却是响起了闷闷地雷声。
一道闪电,划过暗沉的夜空,犹如火树银花瞬间绽开。亮光闪过,黑暗中,梁太夫人猛然惊醒,急速地喘息着,待看清所处后,才又摸索着在床榻上坐了起来。方才,她又做梦了,梦中依然是那一片喊杀阵阵,腥风血雨。
“咔——”的一声雷声起,随后便是屋外哗哗地雨声起。
“旱了几天,这雨终还是下了!”梁太夫人犹自喃喃道,一个扭动间,却是肩背部传来了熟悉的隐隐痛感。梁太夫人不由苦笑,每到刮风下雨的天气,她背部那道,几乎横贯脊背的旧伤,就会隐隐作痛——
折氏百十年间世居府州,国朝为减轻西顾之忧,皆许其父子兄弟相传,袭其世次。
作为边州之地,常有军事,为了妻儿的安忧,也为了折家男儿上阵之后,无后顾之忧,折家家眷俱留于汴京。这既是为了让家中安稳无忧,更是为了让官家心中安稳无忧。
可,要镇守一朝边地,又岂是那么容易?!
自己这伤,便是当年在子河汊之战中,留下的旧伤。要是记得不错的话,那该是淳化三年的事了——
当年,辽大将韩德威引诱数万党项族骑兵,从振武县出发,入侵北宋领土。为了要绕开宋军的主要防御地点,韩德威决定率军沿着山谷小路进发。可他没料到的是,此消息,却被夫君折御卿派遣的细作得知,并迅速率军,于辽军必经之路上的子河汊,对辽军直接发起了冲击。
彼时,梁太夫人正于营中探望。见此二话不说,不但自己披挂上阵,与夫君并肩作战,就连府中跟着的家仆,也一同上阵,誓要共进退。
战中,折老将军身先士卒,不顾危险带兵直直杀入敌方军阵,慌乱之中,毫无准备的辽军人马,坠落山崖者,不计其数。彼时,激战正酣,梁太夫人始终亦步亦趋紧跟折老将军身后。
也幸得如此,乱军中,她才能在老将军危及之时,不及多想就舍身扑了上去——
相对与事后,夫君满脸的自责,梁太夫人有的只是宽慰,对此她更是从未后悔过。
此一役,宋军大胜,辽军不仅兵力损失了六七成,剩下的更是扔下了无数的辎重,转身渡河夺命而逃。
许是那一役,也终是将那辽狗打怕了,可笑那敌将再次来袭时,见着带病出战的折御卿,竟抱头鼠窜,不战而逃。
可不久之后,折御卿却倒在了自己的军营内,病逝时年仅三十八岁。后,朝中念其英勇赠侍中——
此后,就像是同一命运的轮回,继长子折惟正也同样在任上逝去。大中祥符七年,朝廷命河东民夫往麟州送粮,二子折惟昌带病护粮,冒风沙而行,又与途中病故。
“古人受命忘家。死于官事,吾无憾也!”这是二儿临行前,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朝廷许府州一地,折氏父子兄弟相传世袭,看似荣宠之盛。但,对她这老太婆来说,这一切的荣耀,都是用性命去填来的。
这边塞之地,就像是一个血肉磨坊,永远都要用鲜活的生命去喂养。父死子替,兄终弟及——
但,这些话,除了她老太婆自己,在心中想想之外,并不敢明说。就像二儿所言,折家人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为国尽忠,乃是一个军人应有的觉悟。
可当眼见着,从白矾楼上滚下的远儿,再次睁开眼睛时,她的心在那一刻起,就起了微妙的变化。既然,长孙继清去边塞,已成既定事实,那就让她老婆子自私一回,留下远儿。
这,即是给她自己留一个念想。同样,也是为折家留下一点血脉。
也因此,至远儿醒来后,她并不要求他去做什么,只是随着他的心思来。在有生之年,只愿自己能护着他一天,便是一天——
想来,日后夫君若是泉下有知,应也不会责怪她自私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