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老夫人从怀中的小包里,一层层解开,郑重地取出一封泛黄的信。
岳老爷子摩梭着信封,轻声道:“我们之所以来此,是为了寻找我那在罗绳关战死的孩儿,他最后一封家书中所提到的一个女子。”
老人的双眼微眯,仿佛又回到了收到信的那个下午。
时不时飘落花瓣的杏花树下,夫妻二人就着树叶间洒落的光线,读起了这封他还不知道代表诀别的信。
“鸣儿说,他在我们的老家遇到了一位姑娘,她做的槐花糕是世上最美味的食物,她的笑容也是他见过最美的。尽管他们总共只见过两次,但他已是确认了自己的心意。
让这小子开心的是,那姑娘对他也有意。可大战在即,不能轻易给出承诺。而姑娘却与他约好,要在老家等他两年。两年后,如果他不来,她则南下。
鸣儿在信的末尾嘱托我们,若是战胜,希望爹娘择一佳日前去提亲。若是战败,则万事成空,尽管如此,害怕那姑娘非要等够两年,怕误了人家,因此也希望我们能向那姑娘去一封信,告诉她尽快南下,离景国越远越好。
可是,等鸣儿战死的消息传来时,针对岳家的天罗地网已然布下。我们来不及动作,便被缉拿到了刑狱。”
“这二十年来,”岳老夫人补充道,“我每攒了一些钱就去拜托人打听在云南的岳家人还有老家槐花村的消息。虽说槐花村二十年前已经毁于战乱,但我心想那位姑娘说不定还存活于世。
于是还是继续托人打听。正好前段时日,有人告诉我,同样是出自槐花村的一个村民,在利州东路一家酒楼掌勺的大厨失踪了。而这位大厨的踪迹出现在了利州西路槐花村附近所在。”
岳老爷子:“那时候,我也正好从天牢出来。我们心里实在放不下儿子的最后一件嘱托,于是就先来利州,回槐花村的旧址看一看。之后再前往云南。
然而朝廷某位相公的追兵也跟着过来,还好是李娘子出手相助,我们才得以留得一条性命……”
听到这里,杨宜华已是思绪千万。
她站起身环顾四周,李槐娘的踪影果然消失不见。
“两位,请稍等我片刻!”
她冲出房门,四处张望。
隔壁院子的吴稚和红叶一起在窗口处喊她:“医生,你在找什么哇?”
“红叶!快!带我去找李娘子!我已经问了天演,她去二号矿山了。”
二号矿山,就是李槐娘原先的洞府。
见杨宜华这么着急,红叶飞身而出,将她叼到背后,身躯涨大,化作一道黑光远去。
一人一龙在矿山背面的一处平地降落。
李槐娘就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李娘子……”
“我没想到他还写过这封信……”李槐娘抚摸着山壁,“他得是多信任国师,寄信的时候又是多开心,死的时候……又是多伤心呢?”
杨宜华不知道该说什么。
“杨医生,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听白厨子在晚宴上说过,你是自杀。”
“没错,我是自杀。就在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三天后的那一晚。景国的夜枭闯进我院中,要将我掳走。其中一位看着就喜欢在女人面前吹嘘的大嘴巴男人告诉我要听国师的话,帮助他们牵制住岳小将军。
在听到他这么说的一瞬间,我知道一切都完了。七十万大军完了,岳家完了,这个国家也完了……
我也不知道我接下来在想什么,兴许是觉得如果是岳鸣的话,他一定能在绝境中觅得一线生机,就好像之前两军试探一样,他假意受伤中了对方陷阱。实则暗中蛰伏于槐花村附近收集敌人的消息。
正是因为他这么做,我才得以与他相遇……可是,我绝不能在战场上和他见面!战争,容不得一丝疏忽,尤其是对将军而言。
于是趁那些夜枭轻视我时,我将剪刀插进了喉咙。反正,就算去了南边,又能坚持多久呢?”
“李娘子……”
“可我没想到,或许是我还没等到他的消息,我竟成了一个鬼。一开始我浑浑噩噩,神志不清,隐约看见景国士兵在村中烧杀抢掠,有人说朝廷七十万大军败了。
我便顺着本能来到了罗绳关,我认出了他身上的盔甲,那是岳家的传家宝飞云铠。他和我描述过上面的花纹,绝对不会有错。
可我几乎认不出他的样子……他,躺在一个尸堆上,怎么?怎么会变成那副样子?”
“别说了!李娘子!”杨宜华厉声喝道。
李槐娘的状态明显不对。
可她还在继续:“盔甲!对了,飞云铠!你知道吗,医生,徐元直他们护送的就是飞云铠。所以我才不惜性命帮他们的!
你知道飞云铠为什么会在景国手上吗?那个该死的畜生!骗他死还不够,还亲手扒下了他身上的盔甲。你知道他怎么扒的吗?!
要分开法宝和它的主人,只能——”
黑沉的天空下,血色弥漫整片大地。
李槐娘怔怔跪坐于层叠尸体上,看着国师霖将岳鸣的面甲掀上去。
他强硬割开了少年将军的嘴,将布满符文的刀子伸了进去。
“不!!!!”
国师霖一掌挥出,将这个烦人的女鬼打得魂飞魄散。
“呵呵呵呵,我以为那时我真的要死透了。可是没有,我借七十万大军的怨气重生!从睁开眼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此生的宿命就是斩杀国师霖!我要不断变强!撕碎那个畜生,将他的血撒在战场上!祭奠所有人的亡魂!”
血气翻涌冲天,整轮明月都被染上猩红。
杨宜华倒飞出去,被红叶接住。
后者大声道:“这是要破心关了!”
“什么东西?!”
“破心关!昆仑境圆满的存在只要叩问本心,破得一线心关,便可登天梯,成仙啦!”
“但要是失败呢!”
“鬼物的话,就灰飞烟灭了呗。”
血色风暴一下子散开。
倒下的李槐娘身后,露出手持权杖的骆九熙。
“就知道你们几个着急忙慌出来没什么好事。”
她点点地上的李娘子:“带回诊所,叫上云舍和徐元直他们一起检查下。我要留在这里,处理一下。”
杨宜华抱起李槐娘坐上红叶的背飞回山寨。
诊所里,岳家两口子还在等。
见医生抱着李娘子进来,岳老爷子急忙上前:“刚才我隐约感应到槐花村旧址方向,有一股叩问天梯的灵气。气息和李娘子有些相近,难道李娘子?”
杨宜华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岳老爷子道:“其实我有个问题,早就想问问医生您了。像李娘子这般修为的大鬼世间少见,而此处又正好距离罗绳关不远。若是七十万人的怨气……
而李娘子又是为何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救下与她素不相识的人呢?刚才又见医生你听完犬子写的信后,急着要找李娘子的样子。难道,她就是……”
“是的,我就是岳鸣在信中提到的那位姑娘。”
李槐娘不知何时醒了,推开医生的手臂,向岳老爷子和老夫人行了个礼。
杨宜华扯开嘴角:“那什么,你们聊,你们俩。”
她退出诊所,还贴心关上了门。
自己则坐在院子里,以防有人来求诊。
有力量拉住了她的袖子:“医生,到底发生什么了?”
杨宜华看着吴稚,心情一点点平静下来,和她讲述起了关于岳鸣和李槐娘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