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她来报到的时候,县里缺了书记和县长,而江书默晚到半个月,她已经在飞云主政了,当然不能缺了礼数。
她要让飞云县的领导干部们看到她非常重视县长江书默的到来,让人们知道县委和政府将会团结一心,带领干部群众啃下脱贫攻坚这块硬骨头。
所以她并不知道江书默对她的安排并未感动,而是排斥。
会场上,在苏元贞的号召下,与会干部用热烈的掌声隆重迎接了江书默,这让地委组织部长何春明非常满意。
他从会场的气氛看出来了,这个新班子是朝气蓬勃的,更是团结进步的,地委选对人了。
这个晚上,众领导把何春明灌醉之后,就围着江书默灌酒,苏元贞却以自己是个女人,有特殊情况为由,躲过了酒灾。
江书默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在分配给自己的宿舍里的,等他酒醒,口渴得要命的时候,这个陌生的环境里,连个倒杯水的人都找不到。
无奈之下,他只能自己下地去找水喝,终于在客厅里找到了一个饮水机,他拿起一只纸杯倒满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在冬天的夜里喝进一杯冰凉的冷水之后,从口到心逐渐清醒过来。他没有想到在飞云县迎接他的,除了苏元贞的热情之外,还有浓郁的酒水。
客厅的窗帘是开着的,下弦月的清辉洒了一地。
夜,太静了。
在这间陌生的屋子里,他感到无限的孤独,忽然想起了李白的那首《静夜思》,那首他儿时就背得滚瓜烂熟的诗歌,此刻自己才真正明白了诗句的含义。
奇怪的是,他竟然有点想念林雪珠,那个他恨了一辈子也没有甩开的女人,此时却来到了他的心中。他希望她就在他的身旁,听他说说话,陪他聊聊天。
可是,为什么会是林雪珠呢?他思念了一生的人不是苏元贞吗?
今天她满面春风地为自己接风,任由别人把他灌醉,可是她却只在一旁看笑话。
他知道,她没办法阻止这场酒桌上的战斗。他和飞云县领导干部的感情,得靠这餐酒去证明,他们都在看他敢不敢醉,敢不敢把自己的心和身交给他们。
对于酒桌上的游戏,江书默心里十分清楚。
敢醉,敢于在他们面前出洋相,敢于把生命交给他们,就是信得过他们,就可以博得他们的鼎力相助。
所以,凡是来敬酒的,他来者不拒,不管自己在哪一杯酒后倒下,都是他的风采。
地委组织部长何春明醉了,代理县长江书默醉了,苏元贞当然不能坐视不管。
既然今天的主角和上司都醉了,这餐酒也就可以结束了。
苏元贞让郑跃明把政府办的主任李德江叫来,把江书默送回宿舍去,帮他盖了被子,又守了一会,看他睡熟了,才悄然离开。
这些,江书默一点也不清楚,他喝断片了。
苏元贞还是担心他酒多了没人照顾的,后来想想自己担心也没用,她已经不可能亲自去照顾他了。
现在他们都是有身份的人,这层身份只会让他们越来越生分。
望着窗外的明月,江书默回忆起今天苏元贞身为县委书记的热情、礼貌和客气,感觉他们之间隔得很远很远。
他忆起念大学时读到的顾城的那首诗《远和近》,觉得自己和苏元贞现在在一起就是那种感觉。
他们之间只能客客气气的,再也不能说真心话了。
人生就是这么无情,时光把有情的人变得如此陌生,真是悲哀呀。
江书默心里忽然一阵心痛,这种痛楚已经多年没有发生过了。在他离开苏元贞的那一晚,他痛过,之后的几年,每每想起她,他也会痛,可是痛楚渐渐减轻了很多。后来生活零碎起来,这种痛就消失了。
今天,他又感觉到了心痛,这种痛是因为在这孤独的夜里,他想念的人是远在红杉市的林雪珠,而不是近在咫尺的苏元贞。
是什么时候,他想念的人由苏元贞变成了林雪珠的呢?是什么时候,他恨的人成为了他爱的人的呢?又是什么时候,他所爱的人成为了真正的陌生人的呢?
唉,这流逝的时光改变的一切比刻刀落在心上还厉害。
而此刻领悟到这一切的江书默却无法接受现实。
人怎么可以有这样极端的改变呢?这不应该是他,而这恰恰是他!
苏元贞却没空去想这些,她心里填满了干不完的工作,还有查不出来的幕后操控者,她着实有些担心那个害她的家伙会在她醉心于工作的时候再次跳出来,置她于死地。
政法委书记赵海昨天才来向她汇报过工作,说那几辆货车极有可能是偶然遇到了,因为前面的重车拦住了道路,又是上坡和弯道,难以超车,所以跟了一串货车。
后面朝他们开过来的那辆货车司机,就是那个吸毒过量死去的吸毒犯,那个时候他是毒瘾发作了,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