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浮岚听得一愣一愣的,“然后呢?”
“然后,”孟昔昭平静的说,“明天晚上再重复一遍。”
郁浮岚:“……”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现在都习惯听孟昔昭的了,所以,转身,他就照办去了。
站在二楼,孟昔昭看着楚国公主沉默的戴上帽子,跟郁浮岚一同离开,抿了抿唇,他垂下眸。
之所以他说胜算只有六成,是因为,人心的不可控。
而他指的人心,就是楚国公主的心。
哪怕她现在一副什么都不怕、杀一个是杀、杀十个也是杀的模样,孟昔昭也不能肯定,她真的能按照自己说的去做。
而她只要犹豫一点点,这个计划,就告吹了。
当然,孟昔昭还有自己的planb,无论如何,这一次回到大齐,他都会带着功劳回去。
但他由衷的希望,楚国公主可以一直保持今晚的魄力,毕竟能救她的人,只有她自己。
转过身,孟昔昭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却在看见倚在门边的崔冶之后,愣了一愣。
崔冶看着他,对他说:“袖子皱了。”
孟昔昭下意识的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袖子,真的皱了一点点。
明明在房间里时,他已经无比仔细的整理过了,却还是遗漏了一点,而这一点,又被细心的崔冶补足了。
不知道为什么,孟昔昭的心突然就定了下来。
再抬头的时候,他看着崔冶,笑了笑:“殿下,我要办一件大事了。”
崔冶有点想问问他,为什么跟楚国公主待一起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还有,说话而已,为什么袖子还皱起来了,可是看着孟昔昭那颇为骄傲的小表情,他又不想问了。
轻笑一声,他说:“那就办。”
“天塌下来了,我给你顶着。”
孟昔昭抿嘴笑,突然感觉,自己今晚应该能睡个好觉了。
*
孟昔昭睡得挺好,可右贤王一夜没睡。
盯着新宫的人不止是郁浮岚,还有右贤王派进去的奴隶细作,得知楚国公主悄悄带着一个侍女从新宫离开,右贤王的脸色简直可以用狂喜来表示。
若问匈奴里,谁最不想看见楚国公主的到来,那就是这位右贤王了。
劳民伤财不说,还会把情况变得更复杂,大王子的大阏氏是右贤王的女儿,这公主虽说嫁过来是嫁给单于的,可草原人民就没几个长寿的,单于还能活几年?这公主,早晚会传给大王子。
没错,他已经断定,大王子必然继位。
至于原因……还用问吗,有他的支持,肯定继位!
……
右贤王只是会做人而已,其实他的心态,和其他匈奴人是一样的,看不起大齐,还眼馋大齐,他早就看着山东流口水了,奈何现在的单于十分保守,他觉得不能破坏现有的平衡,匈奴周围的邻居,就没一个老实的,能不动,就最好不动。
要不说人家能当好几十年的单于呢……就算脑子糊涂了,也比右贤王强。
可右贤王不这么想,他觉得单于就是老了,胆子也变小了,所以他一直盼着有野心的大王子赶紧上位,连自己女儿都嫁给他了,就指着让他带领匈奴,再上一层楼。
可是,大齐的公主要是传给了大王子,这公主假如是个蠢的,那还好,要是个聪明的,会笼络人的,比如文成公主那种,她吹吹枕边风,那多耽误事啊?
所以如果公主逃婚,他绝对第一个赞成。
更遑论公主逃婚了,那他们就有现成的理由了,那马匹的价格,别说涨二分之一,就是涨一倍,大齐人也得乖乖的答应下来……
带着这种美好畅想,右贤王也就激动了一个时辰左右,然后就听手下人来报,那公主又回来了。
右贤王:“…………”
美梦破碎的太快了。
那大齐公主悄悄离开,一看就是想逃婚,怎么又回来了呢,难道是被大齐人发现,悄悄的送回来的?
右贤王当时就想把这件事扯出来,对大齐人发难,然而这想法一出,他又谨慎的摇摇头,不,他没证据,那齐国人里还有个特别牙尖嘴利的孟昔昭,贸贸然的过去质问,恐怕还会被他倒打一耙,不如再观察观察,那公主若是有心逃婚,他给个破绽,肯定她还会再逃一次。
于是,右贤王就这么等着,可还没等他设下破绽,第二天晚上,那公主又悄悄出去了,而且一个时辰后,又悄悄的回来了。
这次右贤王派人跟着他们,发现,那公主只是去了大齐的驿馆,根本没有要逃跑的意思。
……好失望。
失望的同时,他还很疑惑,这公主天天大晚上的跑出去,这是要干什么?
观察几日,没观察出个所以然来,干脆,他踩着点的来拜访孟昔昭了。
楚国公主前脚进来,他后脚就带着礼物一起上门,孟昔昭听说,立刻迎出来,“右贤王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右贤王:“……”
我也想问,为什么你们的公主专门挑这个时间来找你们,你们是不是憋着什么坏水呢?
但是右贤王并没有立刻就提这件事,而是对孟昔昭微笑:“白日忙大婚的事,现在才有了几分闲暇时间,想起来一直没有机会和少卿共饮,这才贸贸然的叨扰,希望没有打扰到少卿。”
孟昔昭笑得比他还真诚:“没有没有,您快进来,去我的房间吧,也省得打扰到我们殿下。”
右贤王点点头,经过崔冶房间的时候,他还往门上看了一眼,但这驿馆里灯火通明的,也看不出来什么,等走进孟昔昭的房间,他才问:“你们太子已经歇下了?”
孟昔昭摇头:“没有,他正跟公主殿下说话呢。”
右贤王:“……为何不白天说?”
孟昔昭则古怪的看了他一眼:“白日,我们太子殿下也要忙大婚的事啊,公主的嫁妆,随侍,都是太子殿下亲自过问的,我们太子,跟楚国公主是最要好的了。”
隔壁,楚国公主如坐针毡的坐在椅子上,忍不住看向跟她最要好的太子。
太子闭目养神,完全把她当成了空气。
楚国公主:“……”
打小她就怕这个哥哥,呜——
*
一个未解之谜就这样解开了,右贤王感觉有点糟心。
但他今天还有别的事想做,推杯换盏之间,他不停的劝孟昔昭喝酒,顺便跟他打听“手/雷”的事情,孟昔昭今天没有再藏着掖着,而是做出一副不太好意思的神情:“不瞒右贤王,那东西叫手/雷,是我们的军器监,做出来对付南诏人的,现在还没送到南诏战场呢。”
右贤王不动声色的问:“那怎么就被你们带到匈奴来了,莫不是你们觉得,在匈奴也用得上?”
孟昔昭一愣,连忙解释:“这可就是右贤王误会了,我们带上它,是因为此行要经过荒郊野岭,队伍中又有太子和公主在,为了保护两位殿下,自然是怎么慎重怎么来了,跟匈奴可是半点关系都没有。”
右贤王听了,笑了笑:“是啊,结果你们还是用在我们的土地上了。”
孟昔昭喝了口酒,同样笑起来:“唉,没办法,谁让你们的守卫实在不长眼呢。”
右贤王:“……”
我就知道你小子不简单。
看着客气,其实齐人当中,最大的刺头就是你。
右贤王默了默,又恢复了客套的模样,他和颜悦色的问:“不知这种武器,齐国想带多少去攻打南诏?”
孟昔昭眨眨眼:“这我就不知道了,在下只是一个鸿胪寺少卿,哪里知道军事上的机密呢,右贤王若想知道,不妨去问一问丁将军,等我们回到大齐,他应该也要出征了。”
右贤王一惊,刚刚输了,又被齐国皇帝派出去,若齐国皇帝脑子没问题,那就是他对那叫“手/雷”的武器,着实有信心。
想起凄惨的宫门,和更加凄惨的守卫,右贤王捏着酒杯的手都紧了紧。
他这些天派人不止一次的去偷瞧过齐人带来的东西,可是并没有那些手/雷在里面,难道他们都贴身存放?
可是这么危险的东西,贴身存放,他们就不怕伤着自己吗?
而且,他已经问过脱离危险的守卫了,那东西很大一个,跟男子的手掌一样大,这么大的东西,想贴身存放也不容易吧?
被炸开的坑里,右贤王还命人把残渣都收起来,最后只能发现,这东西有硫磺味,像炮仗,地上还有纸屑残留,也像炮仗。
但那绝对不是炮仗!谁家炮仗能把厚重的木门炸开,还能把地皮都炸出一个坑的!
右贤王当年也是带兵打过仗的,他太知道这东西有多重要了,如果齐国有了,他们匈奴,也必须有!
哪怕跟齐国人翻脸,他也得找到这东西的制作方法!
但是……翻脸也要讲究方式方法,不到万不得已,这脸还是留着比较好,所以他现在更倾向于,偷一个回来,自己研究。
可是找不到啊……
右贤王只好继续跟孟昔昭套话,最后套出来一堆没用的东西,而且后半程,不知道怎么的,话题拐到左贤王身上去了,孟昔昭把左贤王大夸特夸,看那样子,要不是有这身官服挡着,他都想跟左贤王拜把子了。
夸完左贤王,又开始夸金都尉,夸左贤王的时候,右贤王还能耐着性子听,等听到金都尉,他就一点兴趣都没有了,直接打断孟昔昭,另起话头。
孟昔昭从善如流的跟着改变话题,同时,在心里想,果然,金都尉在匈奴地位很尴尬,即使左贤王这么信任他,也改变不了匈奴人对大齐人的歧视,长了这么一张脸,金都尉注定会遭到排挤。
这也就能解释,他为什么如此崇拜左贤王了。
说句十分无情的话,因为只有左贤王,才能保证他的地位和利益。
酒喝完了,右贤王也没套出自己想要的信息,他也不气馁,而是利落的起身,只是在孟昔昭送他的时候,他突然转身,冷不丁的来了一句:“孟少卿,若我们想跟大齐买你们的手/雷,大齐皇帝会愿意卖吗?”
孟昔昭眨了眨眼睛,“恐怕不会。”
“为何,难道是因为制作方法过于简单,你们怕我们学去?”
孟昔昭笑:“自然不是,手/雷做工复杂,想学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远的不说,百炼钢已经问世几百年了,除了大齐,还有掳劫了工匠的月氏,不也没有其他国家仅靠着看,就把制作工艺学去吗?”
右贤王闻言,也笑起来:“那倒是,是我想当然了。”
说完,他对孟昔昭告辞,孟昔昭也跟他还礼,而一出了驿馆,右贤王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消失了。
工艺复杂……
呵呵,孟昔昭那小子恐怕还没意识到,他已经把大齐的秘密告诉自己了。
手/雷是最近才问世的新物件,而且威力又那么大,工艺还复杂,一般人都干不了,那为了保持这些手/雷的效力,还有防止它们误伤齐国太子和公主,这些手/雷,一定是由专人严密看管的。
而他这些天的探查,发现没人在看管东西,那就是另一种可能。
他们带了制作手/雷的工匠,只带着原材料,等到需要的时候,再随做随用!
这么一想,右贤王再也待不住,他快步上马,准备去往王宫。
他要把这件事告诉大王子,跟他一起商量,应该怎么办。
而另一边,扒着门缝,看到右贤王离开了,孟昔昭的嘴角也一下子就垂了下来。
还想套我话?
哼!
给你找点事干,赶紧忙去吧,正好,也让我这边忙一点。
转过身,孟昔昭哼着歌,回自己房间睡觉了。
*
这一晚,匈奴不怎么太平。
大王子听了右贤王的话,当时就有种把整个送亲队伍都扣下的冲动,还是右贤王一直劝他,他才忍了,然后按着右贤王说的,开始回忆送亲队伍里,谁最可疑。
首要怀疑的,自然是太子崔冶和鸿胪寺少卿孟昔昭身边的人。
孟昔昭的交际关系非常简单,他自己的人,就是两个厨子,一个大夫,而在路上,他跟那个叫詹不休的统领很亲近。
一想到那个叫詹不休的人,大王子就有种宰几条人命的冲动,按捺下去,他仔细的想了想,又摇摇头,这人一看就是将领,不可能是工匠。
如果不是孟昔昭身边的人,那就是太子身边的了。
太子身边的侍卫很多,大王子一时之间也无法肯定到底是谁,想起一个人,他突然抬起头:“那个叫郁浮岚的侍卫,他跟太子寸步不离,看起来地位很高,可是,我好几次都看到孟昔昭对他呼来喝去,而他也答应了。”
右贤王一愣:“太子身边的侍卫头领,为什么要听孟昔昭的话?”
大王子眼一沉:“除非,他不是头领,只是借着头领的身份,伪装自己。”
说完,他不禁问右贤王:“依你看,我们应该怎么办?”
右贤王沉吟片刻,说道:“先不要打草惊蛇,反正他们还要再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而且这也只是你我的猜测,做不得数,不如,再多观察一段时间,等他们的人马要回去的时候,我找几个人,扮成流贼,去把工匠抢回来。”
大王子顿时笑得杀气四溢,“不错,我亲自去,杀了那个孟昔昭,也杀了那个詹不休。”
右贤王:“……”
你连人家一刀都扛不下,还觉得能杀了他?
算了,到时候多带点好手,哪怕填人命,也要把这几个人的最后一口气留在匈奴。
工匠,他们要抢,侮辱过他们匈奴的人,他们更是要杀。
从这天起,匈奴人私底下的小动作就变多了。
不是所有人都迟钝,不少人都感觉到,自己身边的匈奴人好像一下子多了不少,跟盯着他们似的。
连厨房,都多了两个匈奴奴隶,时不时的就偷看他们一眼。
但厨房的人们没工夫搭理他们。
尤其是孟昔昭带来的这两人,他们一个在火热的灶前光着膀子,咣咣咣的剁着今天的羊肉,另一个则面无表情的蹲在地上,剥葱。
羊肉腥膻,今天这葱,他要多剥一倍。
那俩奴隶先是敬佩的看了一眼剁馅那位哪里都瘦的跟鸡仔似的、就一双胳膊肌肉无比发达的标准厨房小工身材,然后又看了一眼已经剥了十来根葱,愣是一滴眼泪没掉的地上那位。
真不愧是专业人士,瞧瞧,这功夫,没个十年八年,绝对练不成。
唉,看来不是他们,还是看看别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