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个屁,这撩他的技术完全不像失忆,像是去进修回来的。
“不行吗?那算了。”
郁霈将头发撩到耳后别着,拿起勺子很缓慢地现在碗沿上蹭掉粥水,然后低头将勺子含进嘴里。
凌晨一点多的输液室空旷寂静,陆潮听见药水滴落的声音。
郁霈安安静静吃粥,动作缓慢艰难,头发一个劲儿往下垂,几乎是一口粥一口头发。
陆潮看得头疼,把手机一放,“簪子呢。”
“你没有簪子我拿什么给你挽。”
郁霈仿佛慢了半拍才明白过来,就在陆潮准备坐回去时一伸手从外卖盒里抽出筷子递给他:“用这个。”
“筷子也行?”陆潮脱口而出,想到他那天用笔挽头发又将剩下半句话咽了回去,接住筷子站在他身后拿起头发。
“你会吗?”郁霈见他迟迟没动,轻声提醒他:“把头发在筷子上绕两圈然后插进去就好了,很简单的。”
“我知道简单,不用你教。”陆潮稍微回忆了一下他上次挽头发的样子,自信拿起头发绕了一圈把筷子往里一插。
当场散了。
?
陆潮捡起筷子又试了两次完全挽不住,他那天是怎么拿铅笔挽上去的?
郁霈转过身看他拿着筷子一脸焦躁,笑着从他手上拿走筷子:“不行就算了,我这样也能吃,不妨事。”
“算不了,没人能说我不行。”
陆潮掏出手机搜索视频,随便点了一个进去,“手残也能学会的簪发教程来啦……”
陆潮:“?”
郁霈看陆潮脸都要绿了,忍不住莞尔:“试试?”
“转过去。”陆潮粗略看了一遍视频,把筷子在嘴里咬着,两只手拢起头发按照视频上绕了一圈。
失败。
“手残也能学会的簪发教程来啦……”
“手残也能学会的簪发教程来啦……”
“手残也能学会的簪发教程来啦……”
连看三遍,陆潮的耐性逐渐逼近临界点,忍着烦躁将筷子往拢好的头发里一插,郁霈顿时倒抽了口凉气。
陆潮手一停:“弄疼你了?”
郁霈忍着头皮的扯痛,轻声说:“不要紧,不疼。”
筷子头是平的,插进去时抵住了几根头发,陆潮放慢动作转了两圈让头发滑下去缓慢往前推,虽然松松垮垮不太漂亮但总算是挽住了。
郁霈脖子很细,又白,有一束头发没挽上去,顺着脖颈深入到白色衬衫里,含蓄又惹人探究。
郁霈回过头摸了摸头发,笑着说:“挽得很好。”
陆潮从他脖子上收回视线,也没管他是不是违心的夸奖就那么坦然受了,“没人能说我不行。”
郁霈轻笑:“嗯,手残也……”
陆潮一听,猛地压近郁霈,勾住他衬衫的领口往自己一拽,皮笑肉不笑地威胁:“你敢再往下说一个字,我就揍你。”
“你不是说不会打我么。”郁霈忍着笑,抬手在他额头上轻轻一推,“让开一点,我要吃饭了。”
陆潮让他笑愣了两秒,轻咳一声收回手坐回去。
他本以为郁霈饭量不大,只让人做了份粥送来,忽然想起店里的招牌甜点就随手要了两个,奶茶喝不下去就拿着捂手。
没想到一整份粥连带着两碟点心一口气全吃完了,末了还意犹未尽的捧着奶茶一会一口没完没了。
他抬手在郁霈腰上捏了下,“你这么能吃,肉长哪儿去了?”
郁霈怕痒,本能缩颤了下:“你别弄我腰。”
陆潮总算知道他一个弱点,发现新大陆似的又往他腰伸了伸手:“你怕痒啊?还有哪儿也怕?脖子怕不怕?”
郁霈咬着吸管直躲,药水管子也被他带得左右乱晃,猝不及防被陆潮往回一拽,“乱动什么,针弄掉了还要重新扎。”
郁霈被他倒打一耙,咬着吸管说:“那你别碰我。”
“碰你怎么了,你吃我这么多东西挠你一下也不乐意?我就是拿去喂个猫他也得冲我撒个娇。”陆潮撑着头,靠在椅背上冲他懒散一笑,“你会撒娇么?白眼儿狼。”
郁霈一晚上被扣了好几个帽子,恍然发现陆潮根本不是冷淡暴躁,骨子里藏着的分明是恶劣流氓与胡搅蛮缠。
虽然是比较斯文的流氓,但这种人往往比真正的流氓更加难缠。
郁霈咬着吸管,香甜浓郁的奶味在口中散开,暂且忍了。
三个半小时过去,两瓶水总算挂完。
陆潮去叫柳敏来拔针,顺便取了药单回来,到窗口取药时陆潮要付钱被郁霈拦住,但等他一摸口袋气氛再次僵持住了。
他没带钱。
陆潮拿出手机扫码,单手撑着柜台冲他笑:“你现在才记起自己没带钱?同学,你刚才在急诊挂的那两瓶是白开水?”
郁霈站在深夜的街头头一次对这个世界的高速发展产生了强烈的不适应。
他本来觉得不用手机也没什么,能唱戏就能活下去,现在看来不是这样的。
他想要融入这个世界,就必须得改变自己,必须去学着怎么使用手机电脑和这个世界的必需品。
他不是郁兰桡了,他是郁霈。
回到学校已经快三点了。
郁霈换了衣服爬上床也没多少困意了,反倒是陆潮困得双眼布满血丝。
他找出旧手机正思索该从哪儿学起,一个盒子突然落在手边。
“用这个,说了是赔给你的,不喜欢就扔垃圾桶,别还给我。”
郁霈根本不会用这玩意,看着两个手机一片茫然。
陆潮站在桌边喝水,看他一脸茫然的样子活像是根本不知道这玩意怎么玩,但他在自己跟前接过电话,还给他打过电话。
如果是装的,这演技可以去拿奥斯卡了,他亲自颁。
陆潮搁下杯子上床,看他还在发呆,“卡换了没有?”
“嗯?”
陆潮“啧”了声,迈步到他床上从新手机盒子里找出卡针又拿过他旧手机,指尖一碰屏幕,那坨蜘蛛网顿时亮了。
屏保是他的照片。
明显是偷拍的,背景是篮球场的换衣间,他半撑着衣服往上脱,露出良好的腰腹肌肉曲线以及沁着薄汗的后腰。
?
郁霈睡得晚,起来时已经快七点了,见陆潮还在睡便放轻了动作下床。
吃完早饭给陆潮带了一份送回宿舍才又下楼去练功房,距离中秋晚会只有几天时间了,他得再加紧时间。
他没有自己的戏服和头面,得跟系里借,郁霈到办公室时里头没人,他坐着等了一会儿,眼神不自觉落在了凤冠旁边的琵琶上。
他走过去,伸出指尖在弦上拨了两下。
“赵老师我……”
郁霈听见声音回头的一瞬间心脏猛地坠了下,梁锦螽?
“赵老师不在吗?”青年拿着一叠资料进来,说话时面上含着几分笑意,连嗓音都温和的像是春日的风。
郁霈晃了晃神,他虽然不信转世之说但眼前人实在太像了,况且他自己这张脸也和百年前的自己一模一样。
“你好,我是文学系的梁钟。”青年朝他伸出手,笑说:“你是郁霈吧?我在学生会看到你的节目录像了,唱得很好听。”
郁霈回过神,和他交握了一下,“你好。”
梁钟把资料放在桌上,扶了下眼镜朝他背后看:“你会弹琵琶啊?”
郁霈收回手,却没回答。
梁钟也没多问,仍旧挂着笑意自我介绍:“我是这次中秋晚会的主持人之一,期待你到时候的精彩演出。”
郁霈望着他的脸,试图从里头看出几分梁锦螽的痕迹,但无论怎么看都没有他的阴郁狠戾以及难以预测的阴晴不定,只有如沐春风的随和。
“我还有事,先走了。”
梁钟看着匆匆离去的郁霈,略微皱了皱眉,他怎么见自己跟见鬼了似的?
不过他长得倒是真挺漂亮,那天他出去办事不在,一回学生会就见沈静妙几个人围着电脑看视频,连他进来了也没发觉。
他探头扫了眼,顿时怔住。
他没听过戏,虽然也能刷到一些戏腔歌曲但还是头一次听见那么正宗的戏曲,郁霈穿着普通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可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仿佛生了钩子,婉转幽怨的唱腔像是只蛊深深扎根,很轻易地勾动人的心弦。
他听第一声就呆住了,屏息凝神直到一小节唱完才记起呼吸,他从来不知道男人能发出那样的声音,透过镜头的眼神潋滟得仿若春水。
镜头里的郁霈已经足够好看,没想到本人更加漂亮。
梁钟抬手在琵琶上拨了拨,很轻地重复了一遍:“郁霈。”
陆潮醒来的时候已经八点半了,揉着沉重的头坐起身先往对面看了眼,被子叠的整整齐齐的,连一点儿褶皱都没有。
一大早又出去了?
昨晚才病着,睁眼就去练功房,不要命了?
陆潮下床看到桌上放着两个包子两个烧麦还有一份粥,伸手一摸已经凉透了,大概是买了很长时间,他拿过被糖果压着的便签纸,一怔。
繁体字?
字迹流畅劲瘦自带风骨,笔法外露冰冷锋利,陆潮有些意外他居然能写这么一手好字,不过字条内容却完全没有半点儿锋利,反而很温柔。
陆潮:
我不清楚你口味如何,想来你不爱吃甜就买了鲜肉包子以及两只翡翠烧麦,我尝过,味道不错,希望你喜欢。
落款:郁霈。
一张字条写得十分正式,有抬头有落款,遣词酌句文绉绉的却又在贴合白话口语。
陆潮捏着字条,脑海里莫名想起他坐在这儿写字的模样,尝了一口他特地买回来的翡翠烧麦。
冰凉,生硬,极其难吃。
陆潮吃完早饭下楼,他今天要回家一趟,上周老爷子进医院虽然心脏没问题但查出血压偏高,正在家里养着。
他到家的时候没看到老爷子,一问才知道昨天就闹着回老宅去了。
严致玉倒是在家,揽着个真丝披肩在落地窗旁边,跟几个保养良好妆容精致的太太喝下午茶。
陆潮额角一跳。
“呀,一段时间不见小陆更帅气啦。”
“在学校有没有交女朋友啦?”
陆潮挨个儿打了招呼,几位太太纷纷夸他教养好,成绩也好还听话,是他们这个圈子里数一数二的争气。
严致玉笑说:“哪有,阳奉阴违罢了,我让他学个金融财经将来我也能轻松点儿,结果他倒好,给我偷偷跑去学航天,弄那个什么飞行器设计制造。”
苏太太笑说:“搞科研好的呀,将来做航天设计师,多体面。”
“是呀,他还愿意陪你逛街,上次宴会穿个西装帅的哟,我家那个臭小子就不说了,就知道吃喝玩乐,这不,又缠着爸爸给他买车。”
严致玉摆摆手,笑说:“可别夸他了。”
陆潮装了半天的大尾巴狼,轻车熟路展现炉火纯青的沉稳矜贵,端出一派首富独子谦恭又优雅的逼王气息。
严致玉看得直牙疼,摆摆手让他快走,陆潮火速溜了,再下来时几位太太已经走了。
他长舒了口气,从碟子里拣了块饼干送进嘴里,嚼了两下艰难咽下去。
“你昨晚进医院了?”严致玉上下扫了两眼,丝毫没看出半点病气只是眼睛有些红。
陆潮:“没事。”
严致玉拢着披肩看他,“没事去医院旅游?大半夜一点多让人煮粥做点心,别跟我说那不是给你吃的。”
陆潮沉默两秒,确实不是给他吃的。
严致玉撑着下巴端详了一会,看他喝玫瑰花茶难以下咽的表情,脑子里灵光一闪。
“宝贝儿子。”
陆潮一呛,“有话说话。”
严致玉瞪他一眼,接着又笑眯眯问:“你跟我说实话,昨晚的粥和点心给谁吃的?你不吃甜,还特地让人多放糖,老实说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小姑娘漂亮吗?学什么专业的?”
陆潮下意识跟着话想了下,漂亮,顶尖的漂亮,但很可惜……
他放下杯子,无情的掐灭了严致玉的幻想,“没谈,同学,男的。”
严致玉“哦”了声,没趣道:“男的啊,那没事了。”
他恐同,男的没戏。
中秋晚会定在周四晚上,演出结束接着便是中秋连带着国庆的假期,一共放七天。
郁霈的节目在第六个,大学晚会总要进行一些激情澎湃又积极向上的演讲,热烈的开场舞结束之后主持人就开始请校长致辞,无非总结过去展望未来,一番宣讲宣布晚会正式开始。
郁霈已经上完妆,他从拿起油彩的一瞬间就有些手抖,甚至连耳朵里都泛出了一丝似有若无的嗡鸣。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几乎和百年前毫无二致,但又截然不同,他抬手虚虚的在眉眼上描摹了一下,微吊的眉眼满是风情,珠翠凤冠压头,一举一动恍若杨妃在世。
他很轻地喘了口气。
“郁霈,你好漂亮啊!”陈津呆呆地看着他,眼睛都直了,猛地咽了咽唾沫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扮上的样子,真好看。”
郁霈冲他笑了下,头上的凤钗随着动作微微颤了颤,在后台炽白的灯光下晃得陈津心脏扑通扑通都快失灵了,不受控的红了耳朵。
“这段时间还要谢谢你帮我,否则我也不能上台,还有刚刚,麻烦你帮我穿戏服。”
陈津连忙摆手:“没、没有啦,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对了,快到你了,准备一下上场吧。”
郁霈笑了下站起身,裙角随着他的动作荡出一点波纹,水袖下的指尖松松搭在玉带上,这套戏服足足重十几斤,穿在他身上却像是薄如蝉翼。
这戏服一直放在系里,质量不算特别好,陈津却不知道穿在郁霈身上居然这么好看,他看着清瘦的背影莫名在心里冒出一个念头,风华绝代也不过如此吧。
郁霈最近在学校风头极盛,因为先前的流言以及论坛上的帖子,整个晚会的最佳关注点都在他身上。
一部分想看他出丑,一部分好奇学生会说的是真是假,还有一部分是单纯的对郁霈这个人好奇,剩下的个别人就是真心想听他唱戏的。
徐骁和林垚两个人准备好花篮,一笔一划十分虔诚的写了503全体祝郁霈演出圆满成功,俩人一路从校门口扛到会场,让进来的每一个人都亲眼看一遍。
褚思文一看当场叫起来:“你们居然偷偷订花篮不告诉我?”
“503宿舍全体……”徐斯沐伸手拽了下丝带,直接拽掉了,“我靠?”
徐骁一把扯过丝带紧张兮兮地往回安,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这手怎么这么欠呢,要是郁霈今晚演出出什么意外我就把你头拧下来。”
徐斯沐举双手投降:“我谢罪,我当场谢罪,演出要是出问题我直接提头来见,瞧你紧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上去唱呢。”
徐骁好不容易安好丝带,长舒了口气。
周珂在一边乐得不行,左右看了看发觉少了个人,“哎”了声:“老陆呢?怎么没见他来,你们不是503全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