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地形多以草原为主, 早晚温差极大,白天毒辣辣的日光晒得人满头大汗,晚上呼啸的北风又刮得人刺骨生寒。
听到小少傅湿着身子, 冒冒失失就要出汤池, 担心对方惹上风寒,詹灼邺毫不迟疑将少年扯回来。
一股幽香袭面,挟裹着馨香的绵软猝不及防砸到鼻梁上。
好像吸饱了花露的云朵,又像揉裹进花瓣的酥酪,软得不可思议, 香得迷魂夺魄,细腻似锦,滑腻似酥。
詹灼邺下意识张开薄唇,想要去寻觅这团香软的源头, 隐约间听到小少傅呜咽地嘤咛了声, 好似猫儿被踩到尾巴一般羞怒。
气愤又委屈。
紧接着, 他被小少傅大力推进池中。
与此同时, 少年挣脱出他的束缚, 赤足踩在光滑的青石台上, 踱步而逃。
詹灼邺从池中浮起身, 他抬手摘下眼上的束带, 只来得及看到小少傅仓皇逃离的背影。
夜色微凉,月光如轻纱拂在少年在光洁的背上, 透出美玉般的颜色,潮湿的衣袍裹在身上,勾勒出比往日更加纤柔的体态, 袅袅娜娜,惊鸿一现, 转瞬便消失在氤氲雾气中。
直到跑回屋中,姜玉竹的心还都在砰砰乱跳,身体止不住地打颤。
还好夜色深沉,她这一路上并没有撞见其他人,有惊无险回到客房。
寝室里正在缝补衣裳的苓英听到门扇开合的声音,抬头看去,不由惊讶地瞪圆了双眼。
只见女子背靠着鎏金雕花木扇,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玲珑有致的胸口上下起伏,未施粉黛的小脸雪白,衬得眼尾天生的一抹洇红更显妖冶。
“外面下雨了吗?公子怎么搞成了这幅样子,手里又攥的是什么?天爷啊,这东西怎么...会在公子手里?”
苓英一眼便认出姜玉竹手中紧攥着那块儿皱巴巴的竹纹香罗缎,正是她今早费了不少力气才给小姐穿上的束胸。
姜玉竹在温泉里泡了半个时辰,又一路狂奔逃回来,当下觉得头昏脑胀,她拖着疲惫的身子,一头扑在床榻上,哑声道:
“英儿,我想喝水。”
苓英忙应了一声,倒上一盏温水递过去。
姜玉竹伸手接过杯盏,掌心传来的钝疼让她微皱起眉心。
“公子,你的手...”
苓英的话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只因她瞧见小姐身上的痕迹不止这一处。
摇曳烛光下,女子趴在床榻上,几缕青丝从鬓边垂落,对襟开衫半落,露出线条流畅白皙的肩颈,肩头上赫然有一道深红色的掌痕,后颈上的啮痕清晰可见。
足以窥出有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站在小姐身后,大掌紧握在她肩头,低下头咬住她的后颈...
苓英不敢再去看,轻轻道了句:“奴婢去放水。”
须臾后,湢室内传来放水声。
哗啦啦的水流声不禁将姜玉竹的思绪带回到氤氲缭绕的温池场,耳畔好似回荡起男子低沉的呼吸,后颈上火辣辣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将头埋得更深,迫使自己掩埋掉这段不堪入目的记忆。
过了这么久,太子都没有追来质问她,姜玉竹猜想太子并没有发现自己的秘密。
可若细细推敲起来,她今晚破绽百出,太子这人心思缜密,早晚会回味出不对劲。
她务须要想个法子度过此劫,唯有瞒到启程回京那日,她高飞远遁的谋划才能实行。
自由之身近在咫尺,她万万不能在这关键时刻功败垂成。
翌日清晨,大燕使臣休憩的驿馆迎来了两位风风火火的客人。
彼时,姜玉竹正准备去一趟市集,听到驿馆小吏前来通报的消息,她明眸一闪,唇角浮起欣喜的笑意。
原来七公主乔黎狐昨日被姜玉竹破了“九劫阵”的棋局,兴奋得一夜未眠,心里琢磨起少年教给她的算法,越琢磨越觉得精妙,索性一大早拉着兄长前往驿馆。
“啪嗒。”
乔黎狐拿出一副象牙棋盘,她眨了眨明艳圆眸,单刀直入道:
“姜少傅,我这里还有几副残棋,昨日我尝试用你教给我的算法破解,却是如何都成功不了,你快来帮我看看,若是能都解出来,我就让父皇再给你们五千匹铁蹄马。”
一旁的乔黎鹰见妹妹口出狂言,忍不住打趣道:
“我说小妹,赤壁草原上的铁蹄马已被太子殿下搜刮一空,我可拿不出额外的五千匹马了!”
乔黎狐对兄长翻了白眼,道:“你少哄骗我,太子殿下不是补给你不少御马装备,现如今你手下的骑兵改头换面,瞧得大哥眼睛都红了,你倒好,得了便宜还卖乖。”
“嘘,这是我和太子私下的交易,你万不可声张!”
“那你出这五千匹马。”
“好好好,我出,我都出!”
看到兄妹二人斗嘴的画面,倒是让姜玉竹想起了她正在远航的兄长,她微微一笑:
“承蒙小王子和公主盛情款待,既然我与小公主兴趣相投,还因此结下了缘分,怎可再有所求,至于昨日我告诉公主的算法,只适用于余子多的棋盘。”
乔黎狐很喜欢听姜少傅说话,少年声音软软,眉眼清秀,气质儒雅,文质彬彬的模样与金乌男子大不一样,让她感到新奇之余,又忍不住生出一股想要亲近对方的感觉。
“兄长不是还有事要同太子商议,你快去吧,别站在这里挡着光了。”
见妹妹达到目的后,就将自己一脚踢开,乔黎鹰长叹了口气,感慨道:“大燕有句话诚不欺我,妹大不中留啊...”
乔黎狐脸上一红,拾起棋奁里的棋子朝嬉皮笑脸的乔黎鹰丢过去。
今个日头甚好,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姜玉竹和乔黎狐寻到一处木亭,二人摆好棋盘,一边悟解,一边闲谈起两国的风俗人情。
“你们大燕男人,是不是都喜欢性情温婉的女子?”
姜玉竹垂眸看向棋盘,专心参悟其中的破解方法,她听到七公主的问题,只淡然回道:
“姜某以为,这世间女子就像花一样,有艳丽,亦有清雅,有浓香,亦有清幽,各存风姿,每个人对花的喜好不一样,抉择亦不相同。”
乔黎狐手托香腮,她端详起面前专心致志的少年郎,腮边渐渐浮上一抹红晕。
“那姜少傅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花?”
姜玉竹持白子的手指微微一顿,脑中不由浮现出太子那张清冷绝尘的俊容。
阿弥陀佛,她可真是色令智昏,就连生长在阎王殿的彼岸花都敢去遥想。
木亭不远处有一片枫树林,枫叶赤红如火,偶有几只鸟雀落在枝桠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悠闲地梳理着羽毛。
萧时晏走在林中,他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欢声笑语,唇角轻扬,步伐加快了几许。
“萧世子留步。”林间传来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透着清冷矜贵。
萧时晏闻声顿足,他转过身朝枫树下的男子行了一礼,面色从容,语气平缓:
“臣,参见太子殿下。”
树冠缝隙间渗出星星点点的日光,洒落在男子玄色大氅上,衣摆下端的金绣龙纹随着男子的沉稳步伐流动起华光。
“萧世子步履匆匆,这是要前往何处啊?”
詹灼邺在萧时晏面前停下脚步,负手立耳,目光居高临下,淡淡扫过躬身行礼的男子,最终停留在他手中的棋谱上。
他的眸色骤然沉下三分。
“回禀殿下,姜少傅派人通知臣前往凉亭,一起陪同金乌七公主下棋。”
“哦...那便有些不凑巧了。”
詹灼邺漫不经心转动着手指上的瑞兽纹墨玉扳指,语调慵懒,可身上散漫出的气势却是逼人。
“孤这里有批公文需要处理,萧世子可愿领下这份差事?”
萧时晏眉心一蹙,仍不卑不亢道:“此乃臣分内之事,臣自当竭力而为,还请殿下稍后差人将这批公文送去臣房里。”
詹灼邺垂下眼帘,语气淡淡:“孤忘记对萧世子说,这批公文涉及越州水匪□□,需加急处理,今夜就会有驿丞赶到金乌城外领取公文。”
言罢,他举臂搀扶起萧时晏,凤眉含笑:“孤时常听闻中书省的几位官员对萧世子赞赏有加,说你平日夙夜在公,勤于公务,想必世子不会因贪享玩乐,去耽误刻不容缓的公务。”
一阵秋风拂过,林间火红枫叶随风震动,仿若燃烧的火焰,汹涌炽烈。
萧时晏缓缓抬起头,他清澈的眼眸里倒映出沸腾的红叶,语气平静如水:
“殿下放心,臣定会准时将公文交给驿丞。”
詹灼邺只淡淡道了声好,举步从对方身侧走过,龙纹袍摆掀起一阵冷肃的风,阔步朝木亭的方向走去。
身后又响起萧时晏掷地有声的话:
“还有,臣身为检察使,受皇上之命监察两国缔交章程,亦要据实报呈,臣会将殿下与金乌小王子私下交换马具一事撰写进呈文,交予驿丞送往京城,直达天庭。”
詹灼邺停住脚步,侧头看向面色无波的萧时晏,冷眸微眯:“萧世子这是在威胁孤?”
萧时晏腰背挺得笔直,丝毫不受对方威压所迫弯下一分,语气不卑不亢:“臣不敢,臣只是秉公而行。”
“好一个秉公而行...”
詹灼邺唇角挑起不屑的笑意,眸光犀利:“萧世子若真要秉公而行,不妨将你与金乌大王子私下联络的书信一秉呈上去。”
萧时晏琥珀色瞳孔骤然一缩,平静的面庞终于起了波澜,他后退一步,语气不稳:
“臣...臣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