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萧霄伸手, 五指穿过乳白色的浓雾,神色有些许恍惚。
夜色在顷刻之间蜕去,天光骤亮。
白日的守阴村能见度并不比晚间好, 孙守义行至一旁的墓碑边,弯下腰仔细查看后得出结论:“我们这是回到了最开始的那片乱葬岗。”
“副本的主规则在鬼婴的领域中不生效,我们熬过了一夜,现在应该已经安全了。”萧霄松了口气,林业到现在还活着,就是最好的证明, “回义庄去吧。”
放眼望去, 整片坟坡上只有他们几人,全然不见其他玩家的踪影,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林业好奇地打量起周围:“那个小鬼呢?”
从天亮后就一直没看见它了。
秦非闻言一怔, 迟疑地低下头去。
小鬼……不就在这里吗?
他晃了晃自己的大腿。
他们似乎看不见它。
鬼婴双手牢牢抱着秦非的腿, 活像个人形移动挂件,它的双眼紧闭, 时不时咂巴几下嘴,眼看竟是睡着了。
这都能睡着?
年轻人的睡眠质量,果然就是好,秦非不由得感叹起来。
小鬼这么爱缠着他, 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不过,有一个道理秦非一直十分认可, 那就是“枪打出头鸟”——尤其是在摸不清局势的情况下。
有时候, 泯然众人也是一种优质的保护色。
因此秦非什么也没说, 若无其事地带着鬼婴, 和几人一起踏上了回程的路。
从义庄到乱葬岗的这段路程,来的时候长得令人心惊肉跳, 返程时却不消片刻便已到达。
义庄紫黑色的大门紧紧闭阖,檐角下,那几串血色纸钱依旧猩红刺眼。
萧霄上前几步,敲了敲门:“也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人。”
假如一个人都没有的话,那……
好在情况还没有那么糟糕。
沉重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有人警惕地探出头来。
是凌娜。
看清来人是谁,凌娜十分激动:“你们还活着!”
她连忙侧身将他们让进义庄内。
院内,程松和刀疤一前一后站在门边不远处。
见四人完好无损地出现,程松先是向他们点头示意,继而带着试探地开口:“你们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秦非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擦过刀疤的脸,而后蹙着眉开口道:“昨晚倒计时结束的瞬间,我们忽然发现,你们全都不见了。”
他神情忧郁,看起来十分不愿回想昨夜的情形:“那片乱葬岗又变回了一个迷宫,我们在里面绕啊、绕啊,一直绕到天亮,这才终于走了出来。”
他拍拍胸口,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不是他故意隐瞒,实在是他信不过刀疤。
按照目前情况来看,这个副本假如玩到最后,很可能主打的就是一个信息差,那么对方自然知道的越少越好。
程松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敛着眉目:“然后呢?”
“然后。”秦非笑眯眯地接话,“然后我们就回来啦——能够再次看到你们,可真是太好了!”
他说话时双手不由自主地在胸前合十,琥珀色的瞳仁亮闪闪的,完全就是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模样。
谎话撒得并不高明,程松显然不太相信,他狐疑的视线落在秦非脸上。
得到的却是对方无比诚挚的注视。
毫不回避的眸中写满问心无愧,程松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看到最后自己都有点怀疑自己了。
莫非,他说得都是真的?
那双眼睛里实在看不出丝毫撒谎的痕迹。
况且,对方说的和他们经历的也的确所差无多……
——那是当然,秦非撒谎也不是随口乱撒,而是对情况作出过判断的。
程松几人模样虽然狼狈,但身上的血痕都已经凝固。
显然,在追逐战结束以后,他们并没有再次遭遇别的什么危机。
可他们看起来又是一副才回到义庄没多久的样子。
这样想来,一定是在乱葬岗有什么事耽误他们的时间了。
联想到追逐战开始前众人在墓碑之间打转的情况,秦非信手拈来地编了这个谎。
而对于程松来说,他除了相信也没别的选择。
无论是孙守义、萧霄还是林业,都不是傻子,鬼婴能够在副本中创造出属于自己的鬼蜮,想来是个十分厉害的角色,十有八九与副本的主线、守阴村背后的秘密息息相关。
他们不会傻到主动将信息分享出去。
直播大厅中,光幕前的灵体笑成一片。
“笑死了哈哈哈哈,主播真的好爱舔,舔完npc舔玩家。”
“看那个善堂的猎头,都被舔得无语了,一副怀疑人生的表情。”
“可是可是!主播望着人的样子实在是很真诚啊,说话又好听,是我我也会被骗到!”
“呜呜呜,要是他舔的是我就好了!”
……
刀疤狠狠瞪了秦非一眼,被秦非毫无反应地无视。
他眨眨眼,望向程松的眼神依旧清亮:“问题我们都回答完了,那你们呢?”
程松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凌娜便抢先一步回答起秦非的问题来:“我们和你们差不多,昨晚的追逐战结束以后,我们怎么找都找不到出口,只好一直在乱葬岗游荡。”
当时,越来越浓郁的黑气在整片乱葬岗环绕,伸手不见五指,每个人都看不见其他人。
凌娜还以为其他人都已经死了,战战兢兢地摸索了许久,却在好不容易才在零点之前找到了位于浓雾正中心的杨柳树。
按理说,零点应该早就已经过了。
可为了保险起见,凌娜还是按照规则所说的那样折了柳枝。
这样的做法究竟是否正确她难以定论,不过,总而言之,她没死。
折下柳枝后不久凌娜便遇见了程松二人,雾气依旧没有退散,三人误打误撞之下勉强摸索出了出去的路,这才成功回到义庄。
“看样子,追逐战结束的时候乱葬岗内应该是分化出了两个空间,我们进入了有柳树的那一个,你们进了没有的那一个。”凌娜对秦非刚才的话深信不疑,半点都不觉得他是在骗人,转而认认真真分析起来。
“还好,我们大家都回来了。”凌娜由衷地感叹。
——除了刀疤。
凌娜回头,死死瞪了刀疤一眼,眼中的愤恨毫不掩饰。
昨天晚上在追逐战中,刘思思本该是有机会逃脱的!
要不是她为了拉她一把而落后了几步,要不是她们倒霉,刚好碰见刀疤从另一个方向跑来……
凌娜的眼前再次闪现过昨夜的画面。
如潮水般涌来的腐烂尸鬼、扑鼻的恶臭、吞噬一切的恐惧与绝望……
在距离死亡仅有一步之遥的位置,那个和她相识不过三天的内向女孩伸出手,用力拽住了她的衣摆。
她被她救了,却没能反过来救她一命,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刀疤一把推向尸潮。
凌娜垂眸,掩下眸底的杀意。
或许,这才是真实的副本世界。
像秦非那样即使身处无边阴暗,却依旧能够保持清澈温柔的人永远都是极少数。
戕害、倾轧、杀戮。
才是这个世界真实的内核。
不变强,就会死。
“那,除了你们,其他所有人都……?”
孙守义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这个稍显残忍的话题。
凌娜摇摇头,指了指身后。
几人直到这时才发现,不远处的棺材后面,竟然还有两个脸色青白的玩家躺在那里。
四肢僵硬,口边泛着白沫,漆黑的眼睛空洞无神地望着天。
其他人在前面说了这么久的话,那两人一点竟反应也没有,就像是两具尚且温热的尸体,模样吓人极了。
林业一惊:“他们这是怎么了?”
程松瞥了那边一眼,言简意赅地回答:“污染。”
“san值长时间维系在低位,玩家便会受到副本的污染。”萧霄向林业解释道,“受到污染的表现有很多,有的人会失去神志,昏迷不醒,有的人会像发了疯,哭笑都难以自控。”
就像那个谁一样……萧霄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面孔。
再仔细想,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看他们现在的样子,受污染程度已经很深了。”萧霄叹了口气,眼神中有一种无力回天的悲悯,“这种程度的污染会让玩家的san值持续自发性下降,假如他们在san值完全清零之前都没能成功离开副本,就会永远的留在副本中。”
成为怪物,或是这片诡异的土地中的任意一角。
树叶,泥土枯枝,天空。
他们会和副本彻底融合在一起,永远无法离开。
林业愣在了原地:“那、他们就没救了吗?”
孙守义揉了揉林业乱糟糟的头发:“高阶玩家进副本时,一般都会备上能够清除污染的药水,但……”
但那种级别的道具,在级玩家的商城中根本连影子都没有。
“除此以外,副本中也有机会获得能够恢复san值的道具。”
比如棺材,或是之前导游带给他们的食物,都有这种功能。
棺材是不用想了,就棺材那一晚上三五点的恢复速度,根本还不够那两人掉的。
秦非忽然道:“说起来,我们是不是很久没看见导游了?”
从他昨天傍晚回义庄到现在,导游一次都没出现。
秦非的目光在义庄院中扫视一圈,同样没有看见导游遗留下的早餐或其他东西。
凌娜摇了摇头,证实了秦非的想法:“我们天不亮就赶回来了,今天导游的确没有来过。”
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