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其实不愿意和李宁一组,但闫慧敏一心抓着班儒的手,她也不好勉强,脸色臭臭的,一手攀在滑车侧面,还在往回看,和李宁中间硬是分出一道鲜明的分界线。
她回头对祝弃霜做口型:“小心点。”
她和哆嗦着身子的李宁很快消失在祝弃霜的视野里。
最后,山顶上只剩下阎都和祝弃霜两个一米八以上的大男人,他们俩就困难许多,怎么挤都得贴着彼此。
阎都竖起食指指了指唇边:“记住,别说话。”
祝弃霜从成年以来就没和别人靠得这么近过,阎都的手臂挨着他,袖子都是捋起的,小臂上是纹理分明的肌肉,硬邦邦的。
他小臂上纹的不是常见的般若艺伎字母,有点像一个又一个类似符咒阵法的图案叠加在一起,祝弃霜看了几秒,觉得眼睛有些发疼,转过不再看了。
他闭上双眼,愿意赌这一次。
哭泣、恐惧,从小到大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很遥远的情绪,他能感觉到,但和别人不同,任何情绪都不能刺激到让他做出激烈的反应。
他很自信能完成和阎都的赌约,他只需要赌阎都能不能带着他活下来。
反正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左右都是一场豪赌罢了。
他们一个一个被奈良推下滑道,彼此间隔不远。
骤然坠落的感觉并不好受,一瞬间的失重几乎让祝弃霜眼前模糊,耳边可以听得到此起彼伏的尖叫,他整个人身体都绷得发直,死死地抓住滑车的一侧,不让自己从载具里飞出来。
滑道上的水四溅炸开在眼前,祝弃霜感受到阎都居然掰开了他抓着滑车侧面的手,牢牢地把他的手抓在了手心里。
滑车随着水浪来回摆动,没有安全措施,祝弃霜好几次都身体腾空,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坠下高山,粉身碎骨。
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肾上腺素飙升,他的心跳声鼓噪得吓人。
身体都快要飞出去,祝弃霜的大脑反而越来越清醒。
他伸出一只手去够滑车的方向盘,企图在水浪的挟持下掌控一点微弱的方向,但那一只手也被阎都从手背后边完全扣住。
祝弃霜有些微微恼怒地侧过身,和阎都面对面,两人目光相接,十指相交,水花在他俩中间炸开,模糊了彼此的脸。
“刺激吗?害怕吗?”阎都气定神闲。
祝弃霜吃了一嘴的风,狠狠瞪了他一眼。
“看我干什么,你觉得这塑料方向盘,能对保持三十米每秒冲刺的车起到什么控制作用?”
那他闭上眼睛等死吗?
呼啸的风像刀片一样,几乎要把冲下来的人皮肉都刮干净,压着人的颈椎抬不起来,祝弃霜感觉有什么液体迎风划过他的脸上。
不是水,黏稠的液体溅在他脸庞,尚存一丝温热。
是血。
或许是这一段坡度变缓,车速竟然逐渐慢下来,祝弃霜借着风力变弱,猛地抬头,远远看过去,前方的景象让他瞳孔紧缩。
滑道两边立着两根铁杆,铁杆上分别连着一片锋利铁皮刀,刀片随着风绕轴不断转动,随着旋转,一部分打在滑道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
两边叶片交替砸在滑道中间,分明就是风车改成的断头铡刀,铁皮下部分沾着血肉,那一段的水流都是鲜红血色,随着风溅得到处都是。
这也是鲸波滑车的一部分?!
祝弃霜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瞥到滑道边的碎石上,顺着血迹滚落着一个黑色的物体。
再靠近一点,祝弃霜眼神掠过,发现那是一个头颅,脸上被黑纱覆盖,血渗透黑纱,隐约透露出五官的形状。
浓烈的血味涌入鼻腔——他几乎快要不能思考下去。
由于这段车道变慢,他已经可以看到前面的李宁和三十三,他们俩也还没有滑过这段铡刀水道。
呼啸的风里夹杂着男人痛苦的咆哮。
祝弃霜下意识抓紧了阎都的手,眼睁睁地看到前面男人的动作。
李宁抱着头,摇摇晃晃在风里站了起来,两只手去抓三十三的肩膀,三十三在狭小的空间里避不开男人的手,被他抓着肩膀挡在了身体前面。
三十三拼命地捶打着他的胳膊,波浪一般的长发披散下来,因为滑道涌起的水狼狈地贴在衣服上,她怒道:“你干什么!!”
李宁鼻涕和眼泪糊在肌肉扭曲的脸上,像一张被液压机压坏零件的饼:“我不想死!我上面还有老母亲,我还有三十年房贷没还完,我、我不想死!”
祝弃霜在后面目睹了全程,表情冷下来,但已经没时间让他产生愤怒的情绪了,铡刀近在眼前,下一个就是他们。
阎都真的有办法能度过这一段吗?
阎都出声调侃他:“看我做什么——你想学他?没用的。”
阎都紧紧地握着祝弃霜的手不放,滑车下的水太冷了,灌湿了他的衣服,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可阎都的手却仿佛着火一般,灼烫着他的皮肤,是他触碰到的唯一真实。
荒诞的世界、失重的感觉、近在咫尺的旋转铡刀。
活了二十一年,祝弃霜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