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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九章 漱金宴

“这次我会照你的吩咐,不过以后,不用再见面了罢。”

他摘下腰间蟠龙形制的腰牌,放在了地上。

“是我唐突,忘记你我都不再是当初了。”

再过几日,便是中秋。

赵瑗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月亮快要圆了,可总还是差上那么一点。连它的光芒也并不是十分满,就好像隐瞒了什么,犹犹豫豫地,带着月面上桂花树的影子,一并藏在了云层里。

“别过来!”她忽然惊叫起来:“我现在,样子很吓人呢……别看了,记得我原来的样子,我也记得你还是少年时的模样,不好么?”

眼下已经是四更,正常人一天当中最疲惫的时刻,负责看守皇宫最北面的和宁门的老李头从怀里掏出了旱烟袋和锅子,准备趁同伴睡着的时候抽点烟提神。

他心软起来,朝她的方向走了一步。

就在这个时候,从他面前长长的御街上,传来了车轮滚动的吱嘎声。

一声啜泣从树丛中传来,又被压抑住了。

一支车队停在了他的面前,车上的货物包裹得严严实实,押车的领头士兵长着张惨白的脸,瘦小得像个孩子。

赵瑗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说:“我是曾说过这话,可你又是如何知晓的?你究竟是谁,为何能知道这么多的秘密?”

老李头过去拿灯晃他的眼睛,那士兵往后躲了躲。

她的声音软了下去:“你救我时说过,要还世间一个清平盛世,无论是人也好,妖也好,都能有属于自己的一方天空。我记得的,这是我们一起许下的诺言……”

“我怎么从没见过你?”老李头问。

“别问了,阿瑗。我总不会害你的。”

“我是新兵营里的,队里缺人,今天刚调过来。”那士兵应道。他的嗓音很细,更像孩子了。

“什么货物?”

“为啥这么晚了还运货?”

“还有,我要在中秋夜往宫中运送一批货物,需要你的腰牌。”雀娘子又有了新的要求。

“这是普安郡王紧急调拨,专门为中秋宴准备的,明天一早就要用。”

她说要保护他远离一切危险,可她并不知道,自己才是这临安城中最大的危险。

他朝老李头举起了蟠龙形状的腰牌。

这些年来她所预言的内容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心惊。连那些关系到国家存亡的机密,她也能知晓,还能毫不在意地随口说出。

老李头眯着眼睛,叼着烟杆看了半天。腰牌是真的,他总觉得此人分外可疑,但又找不出什么破绽来,最后还是挥挥手让他过去了。

赵瑗捏着沉甸甸的黄金,陷入了沉默。

车队重新开始行进起来,从老李头身侧一辆一辆地经过。押车的士兵们个个都沉默不语。

“那就不要问这么多,照做就是了。”雀娘子打断了他。

老李头一面看着他们,一面叭叭地抽着烟。烟锅里的火星四散,飘出去好远。

“确实是如此——”

他还是觉得此事哪里不对劲,但是究竟是什么呢?

“这些年来,我提醒你的事情,哪样没有应验过?”

“等一下!”他吸了吸鼻子:“你这货物里怎么会有硫磺燃烧的味道?停下来,挨个检查!”

赵瑗揉了揉眉心,耐心地解释:“中秋宴历来由官家主持,朝堂上全体官员都会参加,其中牵涉众多,并不是我一人能决定的。”

那瘦小的士兵朝他转过身来,飞快地拽过了老李头的手,往他手里塞了一样东西。

“你别问了,照做便是。”

还能有什么?不外乎是银钱之类。老李头心中不屑一顾:想贿赂他?没那么容易

“为何?”

然而等他定睛一看:掌心中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金雀钗,那金雀的一双眼睛都在发光,直直地朝自己瞪了上来。

“今年宫中的中秋夜宴,你需得用我给你的这块黄金做菜,让到场的每个人都吃进肚子里去。”

他只觉得手脚发软,整个人都变的轻飘飘的,就好像魂魄变成了一只小鸟,朝天上飞去了。

连她说话的语气,都是冷冰冰的。

这名看守了皇宫三十多年的老兵朝后退了两步,滑坐在地,几乎是立刻便发出了鼾声。

——如今她却连面都不愿意露给他看了。

瘦小的士兵挥了挥手,原本停下来的车队开始继续前进。但这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硫磺的气味还在加重,而且越来越浓。其中一辆车开始冒出了烟气,喷出了火花。

“有什么不合适,是阿瑗啊。”那时的雀娘子眨着眼睛回答:“是在阿瑗身边,所以能放心地睡着啊。”

刚才从老李头烟锅里飘出的火星,竟在不知不觉中引燃了货物!

等她醒来后,他严肃地提醒了她,这么做实在是不合礼数。

这一下的动静不小,连一队正在附近巡逻的镇殿军都被吸引了过来。

如果有人说他曾经偷看过她的睡颜,甚至还红了耳根,赵瑗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怎么回事?”

幸好还有这么一个时不时不请自来的少女,一口一个阿瑗地唤他,将各种新鲜好玩的事情,一股脑地讲给他听。她是真的不把他当外人,有时听着他吹的木叶,甚至就在一旁大咧咧地睡着了。

呼喝声中,押车的其他士兵被吓得纷纷朝空中跃起,现出了鸟雀的原型,四处飞散了。

他那时甫为郡王,刚刚离宫建府,正在努力地挺直了腰板装作大人,好应对扑面而来的千头万绪。他自认为自己做得不错,白日里也能应付自如,可到了晚上,他身边连一个可以亲近的人都没有。

只有领头的那名瘦小的士兵还不肯走。他朝后退去,背靠着已经开始燃烧的那辆车,紧张地四顾。

怎么会这样?他想,当年分明不是如此的。

人影逼近,火把晃动,混杂着弓弦作响。

赵瑗照办了,只觉得一样沉甸甸的东西被放入了手心。还有冰冷枯瘦的指尖滑过了他的皮肤,像是一阵不存在的风。

他顿时浑身僵硬,动弹不得,以为又回到了被追捕的冰湖之上。该怎么办,难道要死在这里

“你伸出手来,闭上眼。”雀娘子说。

刚想到此处,他后背便一阵冰凉,耳畔只听得哗啦一声。

“这次又是什么?”他问。

有晶莹的水龙从天而降,扑灭了他身后的火焰,又重新化为墨汁,被一只外表普通的笔吸回了笔尖。

虽然她不给任何理由,但他还是一一照办了。

水火相交,众人眼前顿时蒸汽弥漫,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趁此机会,那持笔之人伸出手来,将他的手腕拽住不放。

雀娘子所带来的预言也紧迫起来——某日的行程必须取消,某处的饮食绝不能接触,某人必须立刻被驱逐。

“还不快走?”

自那次打击之后,官家的头发白得越发的快了,一日比一日地虚弱。朝堂上的诸多事务,便开始朝他这个郡王的肩膀上压了过来。

他却挣扎起来,帽子掉落,一头雪白的长发披散下来——原来是雀娘子。

连上次苍梧山中的狌狌冒充了嘉柔公主赵璎奴,潜伏在官家身边,她也有事先提醒。

“这是最后一批了,白泽大人。”她对来救她的常青恳求道:“一定得安放在皇宫内!为了中秋夜……”

赵瑗并不记得曾救过她,况且他原本是不信这类神棍的,但是经她说出的话,全都一一应验了。

“你要做的事,难道比你的性命还重要?”

她说自己曾被他救过,因此前来报恩。她说她具有预言能力,能替他预知未来,躲避灾祸。

雀娘子却朝后退了半步。

他还记得,一开始,她是名鲜花般活泼明朗的少女,忽然就从窗外翻了进来,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就跟那些不请自来,闯入他窗户的小鸟一般。

“你不是白泽大人。”她喃喃:“白泽大人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他只会说,你去吧,这件事比你性命重要得多。”

这名自称是雀娘子的女子,是在他被封为郡王后忽然出现的。

“究竟是什么事?”常青干脆直接问道。

赵瑗便在心中叹了口气。

雀娘子于是凑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说不出去就不出去。”对方执拗地回答。

“原来……是这样……”常青慢慢地说。

“你出来罢,我们什么时候如此生疏了?”他问。

“如何?”白泽在他心底问。

他耐心地等了一阵,便听见身后的树丛中,有环佩叮当作响。待他转过身,却只能望见一截衣帛露在外面。草木扶疏处,隐约有金钗的反光。

“这次让你说中了。”常青回答:“我会帮她。”

可他吹响木叶之处,并没有意料之中那人。

“好学生。不枉我教会你用这生花妙笔!”白泽呵呵笑起来:“现在,拿起笔来,让我给你上最后一课,教你如何自如使用我的妖力!”

当天晚上子时,他如约去了中庭。

蒸汽终于完全散去了,露出站在其中的常青,和揪着他袖子的雀娘子。

虽然知道她不会害他,但这种被人随时监视的感觉,总是令人不快。

镇殿军开始了合围,包围圈越来越小。

然而这声音的主人就是知道。

常青却忽然面露惊讶,伸手指着天空:“那是什么?”

赵瑗躺在原地,眉头跳了又跳。那日在中庭,他确实摘了树叶,吹过几声,可那是他一时兴起,况且周围一个旁人都没有,理应无人知晓。

领头的镇殿将士嗤笑一声:“小子,你要是以为我们会上当——”

接着,它们便再不肯作人言,蹦跳着啼了几声,便展开翅膀,各自飞走了。

然而自他身后爆发出了更多的惊叹声:

“木叶,就在你吹木叶之处。”第三只鸟儿以同样的声音说道。

“天哪,那是什么!”“是什么东西飞过来了!”

女子温软的语音,混杂在鸟儿的啾啾声中。

月亮之下,流云之间,有庞然巨兽显露出了身影。

“今晚,子时,在中庭。阿瑗,你要来啊。”

那兽生着双灼灼的金眼,巨口中利齿交错,披散着一头火焰组成的鬃毛。

第二只鸟儿又飞了进来,站在他头顶,低头看他。

它在空中飞奔而来,每一步,都踩在飞鸟的头顶,每一次跃起,身后都涌动着长长的阴影。

这语气,还是跟以往一样,冒冒失失的。赵瑗觉得好笑,便闭了眼装睡。

它的气势如此磅礴,几乎能随口吞下日月。

这一日的午后,普安郡王赵瑗正躺在榻上休憩,一只小鸟从窗外飞了进来。它左右张望了一阵,径直飞过来停在他胸前,口吐人言:“阿瑗,你在吗?”

脖子下面却极不协调地挂着个青铜铃铛。

几乎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怪兽吸引了注意力。除了常青。

她笃定地说,面上浮现出笑意:“他一直信我。”

他借此机会,将那只生花妙笔往地上一插,接着又朝空中拔了数笔——一株山桃沿着他的笔触生长了出来,转眼间便是累累繁花,再转眼,花瓣全都凋落下来,却并不落地,而是绕着他和雀娘子,还有那十几车的货物,一并飞旋起来。

“没关系,阿瑗会信我的。”

砰地一声,被花瓣所包围的,无论是人还是货物,尽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龙必定不会坐视不理,到时只怕你不能两全。”

原处只剩下几枚花瓣还在缓缓飘落。

连常青都愣了愣,才接着道:

而下一刻,这几枚花瓣也被火焰烧尽了——那巨兽朝此处轰然而落,地上的砖石瞬间被踩得翘了起来。

“以我弟弟的魂魄向您起誓,中秋之夜,这临安城中一定会点起火来!”

连镇殿将士都有被吓跑的,没来及跑开的也被震翻在地。

她满头白发散乱,眼眶凹陷,几乎瘦得不成人形。可这一刻,她眼中熊熊烧着烈火,手指按着怀里金雀的头。

火星四散,阴影涌动,那怪兽一步步朝皇宫的方向走去。每走一步,便有更多的阴影从它身上掉落,消散在空中。直到最后显露出来了人影

“不!”雀娘子却激烈地反驳道。

是个头梳双髻,眉间画着桃花的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

“只怕你舍不得。”常青模仿着白泽的口吻道:“既然如此,中秋夜之事便就此作罢——”

“喂,”她走到趴在地上的镇殿将士面前,蹲下来问,“赵家那只真龙现在在哪儿?”

雀娘子颤抖起来,紧紧咬着牙。

“那便简单了,”常青道:“这次你只需坐视不理,若真龙遭遇不测,临安城很快便会毁于战火,岂不是你最好的复仇方式?”

皇宫中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忽然响起了砰的一声。飞旋着的桃花花瓣挟裹着常青和雀娘子从空中显形,他俩跟十几车的货物一起跌落在地。

她抓住金雀钗,紧紧贴在胸口。

“刚,刚才那是什么妖兽?”雀娘子心有余悸地问:“甚是可怕……”

“复仇,我是要复仇……”她喃喃:“每一夜我都能听见,满城的哀鸣声,我的族人,我的父母,还有阿弟……”

“就是个连稍微掩饰一下都不肯的笨蛋而已!!”常青握着笔咬牙切齿:”如今连牛车也不肯用了,招摇至此!”

此话一出,雀娘子的脸更白了,几乎毫无血色。

远处的朱成碧因此打了个喷嚏。

常青试探道。

她原本在翻赵瑗的窗户,就此分了神,脚下一滑,险些要以脸着地。

“我原以为,你布下金雀钗,是为了复仇。”

幸好赵瑗赶过来,拎着衣领将她揪了起来。

雀娘子见他不回答,着急起来,朝他膝行了几步,伸手揪住了他的袖子:“我刚刚得知了要命的消息,有人要行刺阿瑗,必须要警告他。求你允我最后一次,自此之后我与他再无瓜噶——”

“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喜欢翻我的窗户?”他问。

这一声倒是颇出乎常青的预料。他惊讶之余,选择了默不作声。

朱成碧大感丢脸,愤愤道:“哼。若不是你燃起了我给你的怀梦草,唤我过来,我才不来呢!”

她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却是朝他深深地叩拜了下去:“白泽大人,求你允我,再见阿瑗一面!”

她转了转金眼,接着将话题一转:“猜我这一路过来闻到了什么?硫磺,硝石,木炭,是火药的味道。而且还不止一处,临安城里有很多处。我还见人带着你的腰牌,混进宫来……”

在他对面,雀娘子终于一点点地被饕餮金焰暖和了过来,眼看着重又有了力气,从地上撑起了身体。

“这事我已经知道,你不用管。”赵瑗打断了她:“她是站在我这边的。”

白泽却奇异地就此沉默了,再也不作声。

他说得很缓慢,就好像他也在努力说服自己。

“我不会因此就选择帮助她的。”常青回答:“若她对真龙不利,我少不得还得阻止她。”

“是,真龙殿下。”朱成碧一乐,收拢了袖子朝他行礼,“既然来到了你的地盘上,自然是你说了算的。”

“你没能救得了它们,如今看着最后一只漱金雀就要死在眼前,是不是很开心?”

赵瑗将雀娘子给他的黄金拿了出来,递给了朱成碧:“有人让我在中秋宴上,拿这黄金做菜,给朝中大小官员吃下去。我想,这世上除你之外,谁还能有这个本事?”

常青默默地握住了藏在袖中的笔。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得将这黄金一点点削成金屑才能入菜,这么辛苦,我才懒得动手呢。“朱成碧哼哼,”况且我的外席很贵的,一般人根本请不起。”

“被囚禁在辟寒台上窄小的笼子里,不停地吐着金屑,否则就得挨饿。”白泽完全不听,还在变本加厉地继续下去:“一直到死,都不得自由。啊,我想起来了,当初它们还曾经设法传出消息,向你求助过吧?”

“我算一般人吗?”赵瑗觉得好笑。

“别说了。”常青暗暗地道。

朱成碧没有立刻回答,她还在嗅着那块黄金。

“大部分的漱金雀都死了,活下来的,也冻僵了翅膀,粘掉了羽毛。你猜等着它们的,是怎样的生活?”白泽问。

“有意思,有意思,”她喃喃:“这可不是一般的黄金,而且我居然闻到了老熟人的味道——“她朝他微笑着,露出了一侧的虎牙。

勉强挣扎着飞起的那些,又得面对四面的罗网。

“算你走运,真龙殿下。这次的黄金宴我接了,保证会非常有趣。”

谁晓得那湖面上,已经教人事先倒上了油,粘住了它们的羽毛。等到火光和喧哗围拢过来,受惊的漱金雀却发现,自己已经再也无法飞离水面。

不知为何,这一年的中秋夜,月亮特别地大。

然而在这个晚上,提前的寒潮在半空中赶上了它们,封冻了绝大部分的湖泊。因为长途迁徙而疲惫不堪的鸟群全都降落在了唯一一处没有冻上的湖里。

到了中秋宴真正举行之时,它已经占据了半个天空。若是站在御花园中的小西湖畔,朝上望去,便能望见它巨硕无朋,倒映于湖面,仿佛正朝着湖中心四面亭的亭尖一点点压下来。

数百年来,一直是如此,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晶莹的月光围绕着它,不时散落成细末,掉落在连接四面亭和湖岸的万寿桥上。此刻那桥上已经摆上了一列列的案席,百官都已经到场,个个正襟危坐,身旁是盛装出席的家眷。

十二年前,有数千只漱金雀按照祖先留下的路线,朝温暖的南方迁徙。它们会在南方的大海上过冬,捕食鱼虾,生儿育女,来年的春天,再带着新生的儿女北归。

那李似道和他的夫人,自然也在其中。

“十二年前……”

人们等了一阵,却不见官家,只等到一名内侍出来宣读了旨意,只说是官家身体不适,今年的中秋宴,便由普安郡王主持即可。

白泽阴冷的声音冒了出来,响在他耳边。

这个表面看起来平常的消息,在百官当中激起了一阵微小的波澜。官家的身体真的孱弱至此吗?还是,这是至高的权力即将交替的预兆?

“没错,这就是你们人类造下的罪孽了。”

他们交换着眼色,各自在心中盘算。这普安郡王眼看是越发炙手可热了,是得赶紧向他靠拢以表忠心,还是截然相反?

日日夜夜,雀娘子都能与它们共鸣。

就在此时,从他们身侧的湖水当中,忽然发出了金灿灿的光。诧异的人们朝水中望去——倒影之中的万寿桥上,那些同样也只是倒影的案席间,竟然出现了前所未见的各色菜肴。

可她们并不知道,漱金雀们魂魄未散,全都俯在这些外表华贵的首饰上。

每一道菜,都有一部分散发着黄金的光彩,耀眼无比。

不知从何时起,开始有了“以漱金雀所吐之金为钗佩,可得心上人怜爱”的说法,临安城中的妇人争相竞夺,将一支小小的金雀钗炒成了天价。

“这道金银夹花平截,是把蟹黄、蟹肉一点点剔出来,加在糯米制的粉皮里蒸熟,再裹上金箔制成的。”

更何况,那吐出的每一寸黄金,都是鸟魂的一部分。吐尽了,这只漱金雀的性命也就走到了尽头。

有娇媚的女声,懒洋洋地响了起来:

一只漱金雀不过麻雀大小,又能吐出多少金屑来?

“这道清凉金碎,是用鳜鱼熬成汤羹,冷却后再切碎,你们看见的在发光的那些碎片,全都是货真价实的黄金。还有这道单笼金乳酥……”

唯一令他意外的,是这些金雀钗的数量如此之多。

她每说一道菜,就会有相应的一道菜自虚空中显形,出现在案席之上。

常青最初看到金雀钗时,便对她的真实身份有所怀疑。待他发现雀娘子竟已在临安城中布下了这么多的金雀钗,并能与之共鸣时,便更是确定了这一点。

更奇妙之事还在发生:从头顶的巨月当中,竟然轻飘飘地飞落下来一队身着羽衣的仙子,头顶生着兔耳,手中捧着剔透的水晶杯,也献到了席上。

雀娘子头上的金雀钗,便是用漱金雀所吐之金制成的。

那杯中沉浮着一朵重瓣的桃花。点点黄金,细如飞萤,正绕着花朵盘旋不定。

《太平广记中有记载,这种鸟形如雀,毛羽柔密,色为明黄,常翱翔于南海。如以珍珠和龟脑喂养,可吐金屑如粟。

“这是我天香楼的桃花酒。世上绝无仅有,最后的一瓮了。”那女声轻轻地道,接着又飞扬了起来:“如此,便请真龙殿下开席吧!”

漱金雀。

李似道目瞪口呆。

“为什么身为漱金雀的你,也这么蠢?”

他之前对赵瑗是真龙的说法,只是将信将疑,却没想到在中秋宴上,对方却显示出了这等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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