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又想借助沟渠进入河道?”
她说的鼠王陛下难道会是……鼠老三?
“元宵临近,河道上船只往来频繁,它想要的恐怕跟上次侥幸逃脱时一样,还是人类的新鲜血肉吧。”
“我没事,这是鼠王陛下的血。”屏风后的朱成碧道,“融秋园的地下防线崩溃了三重,鼠族的三十六氏族伤亡惨重,连鼠王陛下本人都受了伤。”
那人长叹一声:“都是我的不是……”
屏风后却有淡淡的血腥传来,包浮元子那人迅速站起身来。
“将军何必这样说?当年若不是你斩了烛龙,无夏城中不知还有多少百姓要遭殃,更不要说之后你还在融秋园里守了几十年,哪怕死后也留下了小鸾,才一直将它镇到现在。”
他刚想逃,又忽然想起曾经听人说起过:莲灯和尚虽化身为塔,可他留下了守塔的妖兽,数百年来一直镇守无夏——便是她吗?
烛龙之首!
那扇屏风上绘着轮满月,和月下一株落尽了枝叶,为积雪所覆盖的山桃树。一个影子出现在屏风之上,起初是生着双角的成年女子,紧接着便缩小了形体,成为梳着双髻的少女。路逍遥吃了一惊,他认得她,还差点在融秋园里被她的原型给吞了。
路逍遥只觉得头顶落下了一道惊雷。那怪物长生不老,水火不入,再锐利的武器也无法将其杀死。据皮影戏里所唱,风泊南用狮吼枪刺瞎了它一只眼睛,又斩下了它的头。可是之后呢?无人知道他带着它的头去了何方。难道此人真的是——
这念头刚闪现出来,那人便停下手中动作,朝着屏风后面道:“朱掌柜的,你回来了?”
“只可惜,小鸾如今忘了自己是谁,便再也镇它不住。”
路逍遥的额角跳动起来。这分明是小鸾的歌!难道他便是小鸾的主人?
“若是将军能早日做出浮元子,说不定小鸾便能想起来——”
“因为啊,每一只都代表着祈盼团圆的心愿。”他在空中拍了两下手,哼唱着:“一愿岁岁平安,二愿花好月圆……”
“风灯雷火狮,风灯雷火狮,我早该想到的,你是风泊南!”
“你可知,这浮元子为何要做成圆形的?”那人将手里的浮元子滚了滚,最后一摊手,雪白的小团子便滚入鼎内的沸水里,消失不见了。
那人不耐地皱起了眉毛,转过眼来。之前他怎么会错以为他很年轻呢?那分明是一双苍老而冷酷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睥睨过来。
这么说,此人也是风将军的仰慕者?路逍遥捣着糖桂花的馅儿,满腹都是问号。
“你又是谁?”
风灯雷火,神威将军。皮影戏里唱了一遍又一遍,无夏城里的年轻人谁不认得这风泊南将军独有的纹身?光是争相效仿的,便不知道有多少。路逍遥也曾经动了心思,想要在两侧胳膊上纹上这风灯雷火狮,结果被路老爷子拎着拐杖追打出去两条街,方才作罢。
六
路逍遥离得近,望见他两侧眼角都有细细的皱纹,平添了些风霜,双侧手臂上各纹着一只威武的狮子。左侧的狮子踩着火焰,右侧的狮子含着明灯。
“我——”
“这个,是在酸梅干泡的水里腌过六个时辰的鲜桂花,是刚从院子里的桂花树上摘的。你要将它跟冰糖一起放在臼子里,细细地捣成糨糊。”他快活地道。
路逍遥明明有好多话想说,可全都堵在了心口。
路逍遥“哎?”了一声,便被他不由分说地抓住了胳膊拖过去了。
那可是风将军啊。是盖世无双的大英雄,连他的皮影小人都身披金甲,出场时锣鼓喧天,彩云缭绕。他曾孤身一人挑战潜伏在山中的烛龙,也曾率军杀死过不止一头暴走的梼杌。他光明磊落,侠肝义胆,无所畏惧——
门后水汽迎面扑来,耳侧隐约还有海潮声。待得水汽渐渐稀薄,露出室内一张红木长桌。一只三足青铜鼎被放在桌旁,里面的水兀自沸腾。有个年轻人坐在桌前,用红绳挽了袖子,正在沾满糯米粉的手心里滚着只浮元子。他听得推门声,也不回头便道:“来得正好,快来帮忙!”
“路家小混混?怎么哪儿都有你?”朱成碧质问,“你如何上得我天香楼?”
他一阵恍惚,竟有温暖的水汽遥遥裹上面来,还混有糯米的香气和若有若无的桂花香。路逍遥寻着香味选中了其中一扇,伸手便是一推——
“我还道他是你请来的帮手。”
路二狗依言上了二楼,眼前却有十来扇雕刻着仙鹤和祥云的木门,一直延伸到前方不可见的阴暗当中。究竟哪一扇才是他要找的?
“就凭他?”少女轻蔑地哼了一声,“只怕还未望见烛龙一根头发丝儿,便已经吓得屁滚尿流了。”
“也有道理。”他点点头,“虽然我家朱成碧掌柜不在,那会包浮元子的人却在二楼。你若是能说服他给你包上一碗,便卖给你也无妨。”
路逍遥攥紧了拳头。他很想大声反驳,但她说得并不假。跟风泊南这样的大英雄比起来,自己算得了什么?一个逃兵而已,连爹娘跟丫头都护不住……
那人望了他一阵,忽然翘了翘嘴角。
“你怀里是什么?”风泊南忽然抬高了声音。
这个声音非常耳熟,只是路逍遥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他坚持道:“眼下离元宵也不过数日,我不信你偌大的食府,便没有提前备下材料。便是为我现包一碗,又如何?”
路逍遥一愣,将藏在怀里的玉灯取了出来。
柜台后那人慢吞吞地站起来,是个衣着精致的小白脸:“本店今日不营业。”他颇为遗憾地叹口气,“不过元宵节时会再开,不如你到那时再来?”
“是小鸾给我的……”
“一份浮元子,要糖桂花馅儿的。”路逍遥抬腿便在桌旁坐了,抖着腿儿道,“爷爷我一会儿打包带走。”
“这是我风家的定魂玉灯,在我风家世代相传。日子久了,连这灯本身都已经生了心魂,有了名字。”
他嘀咕着敲了门,却无人应答。他心下奇怪,伸手一推,那门便开了。厅堂里空无一人,倒是柜台后面的算盘声忽然停了,有人抬头看他。
风泊南朝他迈出了一步,又一步,适才的笑容已经荡然无存。这清秀瘦弱之人竟有如此威压——
“这便是天香楼?”
“如此绝世珍宝,你又算什么东西,也配拿着它?”
路逍遥站在一栋三层的雕花木楼下面,抬头望去,二楼的圆窗垂着半透明的轻纱,旁边的红纱灯笼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雪,已经有些融化了,将灯笼上那个“朱”字都晕染得模糊起来。
他朝路逍遥伸出了一只索要的手。路逍遥迟疑地握着灯把,终于缓缓转过了灯身,要朝他的手中落下去。风泊南哼了一声,反手也抓住了灯身。
路逍遥愣愣地听着,低头看了一阵怀里的灯,灯座上的小狮子歪着头,憨态可掬地回望他。他忽然便起身跑了出去,很快又折回来:“爷爷,你知道咱无夏城里,谁家的浮元子包得最好?”
可路逍遥并未撒手。
路逍遥接过来,老爷子在一旁指点:“这灯没有芯,当然点不燃,就跟人没了心一样,这身边的人就看不见亮光,也摸不到热气。”
“……我爷爷说过,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盏灯。”路逍遥低低地说,“风将军也说过,凡愿随他上战场者,无论血统出身,皆视为同袍兄弟——你连这点都不知道,也要冒充风将军么?”
“怎么会?昨晚明明还燃得好好的。”
对面的人似是吃了一惊。
“老婆子,这灯点不燃啊。”路老爷子又站在了门口,这回捧的是路二狗带给他的玉灯。
“更何况,六十年前,风将军便已经解甲归隐,他若是还活着,怕不是该有上百岁了!”
真发愁。路逍遥又去撞门框。
路逍遥眼中燃着怒火:“你究竟是谁?”
可就算他回了家,把被子拉过来盖住脑袋,还是能看见小鸾灿烂的笑容,听见她说:“好的,要跟以前一样的桂花糖馅儿的!”
朱成碧笑了一声:“如何?跟我说过的一样吧。”
路逍遥简直想甩自己大耳刮子,这种话是怎么冒出来的?不是明明打定了主意,一旦拿到玉灯给了爷爷,便再也不进融秋园的么?更何况,还有冰窖中的血红发丝,哪怕只是回想起它的样子,路逍遥的脊背上都会滚过寒颤:绝不能再向前了!
“倒也算有些骨气,脑子勉强好使。”对面的年轻人双手环胸,点了点头,“如此,我也算能放心了。”
五
他伸出双手,在空中拍了最后一下,然后握在了路逍遥的手背上,姿势跟小鸾一模一样。
“乖的。”路逍遥脱口而出,“你一人在这冰窖里不冷吗?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我带给你?是浮元子么?我也会做,你等着,我做给你!”
“既然你也给了小鸾一滴血,我在此正式地将她托付给你。”
“小鸾没有让坏东西跑出来。小鸾乖不乖?”
年轻人眯起带笑纹的眼睛,微微地笑起来。他面上浮现出更多的皱纹,发根一点点被刷为雪白。
啪,啪,啪。小鸾在空中击了三次掌,最后一次,她把小手覆到了路逍遥的手上。
伴随着轻轻的“砰”的一声,他在路逍遥面前散成了带海腥味的水沫。
你认错人了。路逍遥握着那玉灯想,我根本不是你家南哥哥。他抛下你,不知道去了何方,这园子荒废了不知道有多少个十年,就剩你一个傻傻地在这里等着……
然而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还在隐隐回响。
“一愿岁岁平安,二愿花好月圆,三愿山河宁静,海清河晏。”她双手合十,轻轻地哼唱起来,“这是你教我的歌,这是你的心愿。小鸾记得,是煮浮元子的时候唱的,要加三次凉水,还要拍手,像这样。”
我在此,将这满城烟火的盛景,万家团圆的祈愿,也一并托付给你。
小女孩漆黑的眼瞳里,跳动着两星火光。她久久地,赞叹地注视着它。
“……他,真的是风将军?”
“这本来就是南哥哥的东西。你不记得了吗?是你把它给小鸾的。小鸾好喜欢,真想一口吞掉,但是它太烫了,小鸾含不久。”
“是真的。”朱成碧从屏风后转了出来,手中捧着只深紫色的贝,跟路逍遥一起看着那些水沫散落。
……居然如此轻易?
“你可听说过蜃楼阁?阁主雪公子记得数千年间的庞杂人事,又兼有幻物成真之能。为了做出跟当年一样的浮元子,我这回可是欠了他一个大大的人情。可惜的是,靠这只贝只能唤出他一次。他只能在这世间再呆上短短的一刻。”
“给你。”
紫贝开合,将弥散在室内的雾气再度吞了回去。
小鸾翻身爬起来,捧过玉灯,塞进了他的手心。
“而他用这仅有的生命,将小鸾交给了你。你想到什么好主意了吗?
路逍遥很想梗着脖子说,就算如此,你又能将老子如何。可对着小鸾那双清澈大眼,他的舌头就象被冻住了。
“什么?”
“小鸾想起来了,你一开始就说过,接近小鸾就是为了那灯。”
“猎杀烛龙之首!”
小鸾不知道何时醒了过来,她这一醒,满室的红发似乎有所忌惮,重新安静了下去。
七
“你想要那灯。”
那坏东西已经饥饿难忍。
要,要出来了!路逍遥差点喊出声来,但他却动弹不得,有什么东西胶着在心口,眼看就要呼之欲出——他难道不是在很早之前就见过类似之物吗?就在暗沉沉的水底之下——
小鸾能感觉到它。守在这里的每一个夜晚,她都能感应到它对新鲜血肉的渴望。它永生不死,但仍需要进食才能满足贪婪的胃口。长久地被囚禁在地底下,已经让它越来越疯狂。
几乎在同一个刹那,弥漫整个冰窖的血红发丝开始了不安的震动,冰层碎裂的咔嚓声连续不断。
每一日,地底下盘绕着的红发都在咝咝增长。
他靠得更近了些,想要再仔细看看,耳畔却传来咔嚓一声:被他手掌覆盖之下的冰壁竟然出现了一丝裂痕。
这么多年来,除了上一次的逃脱,它只能靠偶尔被它抓住的老鼠度日,但那怎么能够呢?就在薄薄的冰墙之外,便有无数鲜活温暖的肉体。那些人类啊,他们如此软弱,如此无助,对它的存在又一无所知。只要它从这里出去,只要它能突破眼前的冰墙,从这里出去——
那是只被血红的发丝纠缠的老鼠,他意识到。发丝从它的肋骨中穿过,又从眼窝中穿了出来。但它姿势狰狞,像是还在奋力挣扎。竟然是被活活吸干的么?
“不。”小鸾睁开了眼睛,“你只能被封在这里。哪里也不能去!”
一瞬间,灯光照亮了原本冻在冰壁中之物,将黑洞洞的眼眶和雪白的头骨都暴露在路逍遥面前。路逍遥浑身一个激灵,冷汗就下来了。
在她面前,透明的冰墙内全部血红的发丝都在咯咯作响,连续不断地啄着冰壁。眼看着冰壁上便出现了裂纹,紧接着在同一个瞬间由内向外爆裂开来,发丝顿时喷涌而出——却在眨眼间,再度覆盖上了新的冰层,被冻结了动作。
玉灯被他碰翻了,滚出去撞在了冰壁之上。
小鸾刚松了一口气,冰层里的发丝又再度咯咯地响了起来。
路逍遥几乎将自己的腰拧成个麻花,也没有碰到。无奈之下,他只好将怀里的小鸾小心地挪开一点儿,再奋力一挥手——
这样下去不行。只是封堵,烛龙的发丝会越长越多,对鲜血的渴望也越发严重。明明有一种方法能彻底摧毁它,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但他仍记得那盏稀罕的玉灯就放在他们身侧。它还有一星光亮,却偏偏在他伸手能及的范围之外。
“小鸾!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丫头。”他轻轻地唤了一声。
隐约的呼唤传来,小鸾的瞳孔放大了一瞬:“南哥哥……”
他低头瞧了一会儿,伸出根指头戳了戳她圆鼓鼓的脸。小鸾的脸颊软软糯糯的,跟个糯米豆沙年糕似的。路逍遥心中像是被塞满了什么柔软之物,沉沉地直往下坠。
剧痛在同一个瞬间传来,一截潜行在地下的发丝得了这个机会,猛然弹出,竟然将小女孩的身体完全贯穿了。
路逍遥来了劲儿,只讲得热血沸腾,就好像那斗梼杌,斩烛龙的人便是他自己。待到他终于停下来时,小鸾已经仰天倒在他怀里,睡得人事不省。
路逍遥一打开冰窖的入口,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情形:贯穿小鸾的发丝甚至还在鼓动,颜色越变越深。它竟然在吸小鸾的血!
“话说有一日,这风将军走在路上,抬眼一望,但见前面一片波浪翻滚,你道是何物?却是那烛龙之发!这烛龙身长十里,左眼为阴,右眼为阳……”
“混蛋!”路逍遥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也顾不上了,连害怕都忘得一干二净。他跳了下去,直接踩在了吸血的发丝上,翻转了手中的食盒,将整整一碗滚烫的浮元子泼了下去。
金甲小将,狮吼银枪,一时盖世无双。连朝廷都受了惊动,封他为神威将军。
这原本只为泄愤的行为却收到了意料之外的效果,发丝颤动起来,重新缩回了地下。路逍遥还在发愣,小鸾软绵绵的身体就倒了过来。
话说这位风将军年少的时候,也是无夏城中的混混儿一个,到十五岁上时,不知怎地忽然就开了窍,浪子回头,终于肯学习风家祖传的狮吼枪。当初莲心塔下只压住了黑麒王,他麾下诸多妖兽,尚有许多流散在神州各处,数百年来兴风作浪。风泊南仗着枪术初成,又少年气盛,竟一个接着一个地挑战了过去。
“我想起来了。”她伸出一根指头,勾出了路逍遥怀中的玉灯,“是火焰!我玉灯里的火,能教它灰飞烟灭!”
路二狗子最爱讲的,自然是他心中的大英雄,风泊南风将军的故事。
他们身侧的地面出现了更多的隆起,四面冰壁都在纷纷碎裂。
“咳,咳,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
“小鸾,这里守不住了,我带你走!”
他朝怀里摸了摸,瞬间变成了苦瓜脸。那桂花糖糕早就被压碎了。但小鸾还趴在他的膝盖上,眨着双期盼的大眼。
她退后一点,歪了脑袋看他:“我应过南哥哥,我要守在这里。”
“算了。来给你看个宝贝——”
路逍遥头都大了:“若我现在收回原来的话呢?小鸾,这里不需要你了,你在这里守得够久的了——”
路逍遥默默地捂住了脸。
“你不是南哥哥,之前是我认错了。”小鸾再次向后退去,一只手捂着腹部的伤口,一只手里拿着那灯,“我已经想起来了。烛龙之发,须同时用冰困之,再用火焰烧灼。这世间唯有我能困住它,消灭它。我的心魂,就是这玉灯的灯芯。”
“我是小鸾啊!”小鸾歪了头看他。
一朵光焰忽然自虚空中跳了出来,点燃了那盏原本没有灯芯的玉灯。
“你又是什么?”
“灯为心,雪为躯,吾乃风灯雷火狮,奉神威将军风泊南之命,镇守此处,不死不休!”
“坏东西!”
风雪大作。
“这是何物?”他又指着冰层中的红发。
路逍遥不得不用手臂挡住眼睛,连连后退。有狂暴的冰雪从窄小的入口倒灌进来,扑向小鸾,将她团团围住。等风声稍微止歇,路逍遥睁眼再看:立在原地的,是只由冰雪组成的狮子,怒目圆睁,口中还衔着燃烧的玉灯。
“他们是坏人!用老鼠吓小鸾!”
“小鸾好喜欢。可是太烫了,小鸾含不久。”
“那两人是谁?”路逍遥听得头顶的对话声渐渐远去,问:“为何他们会跟鼠老三在一起?”
记忆深处响起细嫩的女童声。
四
小鸾!路逍遥以为自己喊出了声,可他只来得及发出了几声嘶哑的呻吟,冰窖的四壁便同时粉碎了,血发汹涌如波涛,席卷过来。
“不吃!”少女气哼哼地道,过一会儿又忍不住问,“什么馅儿的?”
一时间,狂风呼啸不止,那血发被一截一截地冻成了冰,中间没有结冻的,又被火焰烧灼。焦灼的气味顿时扑面而来,路逍遥捂住了鼻子。剩余的血发嘶嘶叫着,开始往墙上的一处洞中回缩。
“你这样逼迫,她吓得更厉害,越发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谁了。还是先回去罢,我给你包得有浮元子,已经煮上了,眼下该是熟了……”
“哪里走?”雪狮子用小鸾的声音喊着。
“若她再想不起来,到了元宵节时该怎么办?”
路逍遥跟她一起追了过去。我们能赢!他乐观地想着,我家小鸾如此厉害,那烛龙这么多年都是她手下败将,这次必定也不例外——
在他们头顶,巨兽抓刨的声音已经消失,一个新出现的男声在说:“都跟你说了这样硬来不行。”
雪狮子却停了下来,盘腿坐在了洞前,抖了抖。原本堆在她身上的雪块掉落下来,瞬间蒸发了。跪在洞前的依然是小鸾,可她面色灰败,双目无神,抖得像是身在寒风之中。
“嘘!”路逍遥忽然捂住了小鸾的嘴。
“小鸾,你怎么了?”
“冷。但小鸾不怕。”
洞里躺着具干瘪的尸骨,想是被血发拖进了洞中,又吸干了血肉,一直被缠绕在发间,眼下烛龙退走,才又露了出来。路逍遥走近了些,见那人身着战甲,手中依然紧紧握着一柄七尺长枪,枪把上盘绕着银质的狮爪。
“不冷吗?”
就算他不认得那身战甲,他也认得风家的狮吼枪。
“小鸾做的。”小女孩点点头,“不能让下面的东西跑出来。南哥哥,你说过的,让我一直守在这里。”
“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我怎么能忘记呢?南哥哥!他们逼你喝下了鸩酒,又逼你再度面对烛龙之首!我们刚给你庆过生,你还说要给我包糖桂花馅儿的浮元子——”
“……你做的?”
小鸾伸手去抠那已经干瘪的手指,哪里还抠得动。
小鸾举着盏样式古朴的玉灯,灯座的形状尤为特别,是一只正在滚着绣球的狮子。灯光将冰窖的四壁都照亮了,露出一尺来厚的冰层。冰层之中,是一丛丛被封冻住的血红发丝,犹如海浪般层层翻卷,似乎还在无声怒吼。路逍遥大着胆子过去敲了敲冰壁,指下发出清脆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