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克莎仰头望着他,泪眼朦胧中竟有些恍惚。他本是潇洒随性的翩翩公子模样,但这几日的愁绪与奔波,让他的脸上添了风霜之感,鬓边也有了一丝白发。但她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他也说过这句话,如同一个温柔而有力的咒语。此时此刻,他是她的神,原本觉得在天地间孤零零飘忽一人无所借力的她,终于又找到一个可以像阿娘一样一直呵护着她的所在。她的心,终是安了。
他们借了僧房住下。一是整修佛塔,二是整理经书。
苏巴什佛寺汇集了西域各国的高僧及经本,当年玄奘,鸠摩罗什等得道高僧都曾在这里译经开坛。这一日,正是摩罗刹大师在正殿开坛讲经,寺内寺外人山人海。
尽管没有苏慕遮大会那么热闹壮观,但苏巴什佛寺超高的人气让寺庙周边也聚集了众多的行脚店,酒馆以及商铺。小吃店,杂耍,金银器铺子,乐师,舞娘,高昌产的葡萄酒,焉耆产的香枣、梨与苹果,于阗的艾德尔丝绸,攒金首饰,镶着宝石的匕首…………三人逛得不亦乐乎。几人正围着土炉等着炕肉饼出炉,却听到前面一片喧哗,众人都在向前奔走。阿宛又想看热闹又舍不得快要到手的肉,急得直跺脚。王维也只能略往前一步,微微护着她不被拥挤的人群冲到。
人群慢慢向这边涌动,中间赫然两排皇室的仪仗,身着龟兹盛装的舞者在吹弹声中踏着节奏扬袖起舞。龟兹以狮子为王室象征,一辆金雕玉琢正面嵌着整只黄金狮头的宝车正缓缓而行,后面由艺人扮演的赤、青、黄、白、黑的五色狮子,盘旋舞动①,灵巧活泼,引得周围百姓一阵阵喝彩,连一王维也好奇地探头张望着。宝车上正坐着一个四十多岁高鼻深目,头缠金色围帽身着赤红绣金珠袍的魁梧男人和他富态白净的夫人,正微笑着向周边的百姓们招手,分洒铜币。
随着王室的仪仗声传到远处,寺中的住持摩罗刹大师也捧着在释迦牟尼像前点燃的一盏佛灯,以”燃灯礼“相迎。其它僧人也在给周围的百姓们分发着大大小小的油灯。此时,龟兹王公从宝车上下来,躬身接过住持手上的灯,再小心点燃他夫人的灯,一盏盏地燃下去。渐渐地身边的人都手捧一盏明灯,整个街市灯火通亮,到处跳着火光。伴着摩罗刹大师和一众僧侣的梵音颂唱,各种肤色各种装扮甚至各种语言的人们此时皆沉浸于佛乐之中,仿佛从人间到天宫的吉祥之景,意为让所有的生灵都沐浴在祥和的佛光中,光光相照,最终“不见恶人,不闻恶声,无有众苦”,
他们三个也分得了僧侣给的小小明灯,前面一排的吐蕃商人笑着说上一连串祝福之语,用他手中的灯为三人一一点燃。看着手中那点微光,阿宛喃喃念着这几句谒语,耸了耸肩说:”高僧们可以成佛,可那只是他们自己的修行。这人间那么多生老病死,你们碰到了沙匪,我们碰到了……“阿宛鼻子一酸,却强忍住了眼泪:”如果……如果佛祖高僧们都帮不了,那又凭什么受我们的香火?“
苏克莎吓得赶快捂住了阿宛的嘴,小声说:“在这里说这种话,你想被赶出去吗?”
王维眼里却也浮起一层水雾,叹气道:“礼佛之旅,所遇皆魔,我们竟也无技可施。“
此时,他们两人深深对望一眼,都想起了那日两人一起躲在耳室里目睹人间地狱,相拥着宽慰的情景。阿宛眼底绽开一丝笑意,她捧起她手中的灯给了王维,又从王维手中拿过了他的灯:“若真遇到了魔,那我们就不求佛了,求自己吧!努力让自己更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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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狮子舞最早出现在西域龟兹地区,后传入中原内地。据《乐府杂录·龟兹部》记载:“狮子舞由龟兹传入长安。”起初,舞狮人都是由龟兹人担当,而且表演的舞蹈音乐具有龟兹特点,所以《乐府杂录》就把狮舞列在龟兹部中。《新唐书·音乐志》记载:“《龟兹伎》,……舞者四人。设五方狮子,高丈余,饰以方色。每师子有十二人,画衣,执红拂,首加红袜,之谓师子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