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找到从山上溜下来购菜的北翼山贼。
北翼固为山贼,也多行抢掳之事,但自赵戈来后,便约束贼人停止这些行为,专注练军,甚至战火延绵时出兵护住边境的百姓。
他们出手自然不是不忍见生灵涂炭,而是保住粮食。
两国边境百姓一走,便是两国军队把控田地。不是不能抢,但利小损失大,得不偿失。故,他们要留住百姓以供吃食。
这买粮食自然不是山贼派士兵明目张胆来买,否则这不正给两方军队歼灭他们的理由。于是便派士兵装作贵府小厮出来购置。
这世上从来不缺嘴碎的人。
寨子里的事情不能在寨子里讨论,只能憋着,但到了外面,又没人跟着,自然要一吐为快。
这一吐为快自然不能把寨子信息暴露出去,但他们又不缺乏想象力,人名地名一改,改头一换面,便变成另一个故事。可换汤不换药,内核仍在。
像傅夜朝这种心思缜密的,一听自然把人物对上号,从而摸清北翼山寨部分情况。
至于勒背等人的性格,只要从之平常行为上便能很快判断而出,他的心中所想一清二楚。
牧征鸿听完,朝他比了个赞。
而回忆起整个故事的慕汉飞,看到少年傲倨的笑,心却被针扎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傅夜朝嫌弃勒背幼稚的情感,可他又何尝不幼稚。他堂堂丞相之子,为了他,跑到这寒风砭骨的云北,陪着他,望着他,把张扬的性子全部收敛起来。
傅夜朝这个人总是这样。他什么都记得,却独独不告诉他那些他已经忘记的事情,只是自己记着。
把他想要做的,都记着,一步一步为他考虑,一步一步为他实现。
但这些好,却不告诉他。
傅夜朝,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呢.......
而回忆中的慕汉飞只是赞许,并未多想。
慕汉飞开口道:“消息为真,我们自然可以利用勒背与赵戈之间的矛盾里应外合。”他伸出手指,轻轻抚着安怀的剑柄,“可问题来了,我们要如何混进北翼山寨传递消息,并成功理应外合呢?”
傅夜朝听言转身朝慕汉飞望去,他嘴角凝起一股笑意,眼睛亮闪闪地看向慕汉飞,“想必将军应该是有主意了。领兵作战我必定不如将军,接下来如何,自然要听从将军安排。”
慕汉飞手指一动,玉扣被慕汉飞从护腰上扣下收到手中。傅夜朝一见他的动作,心中闪过了然,低头不语,静静听从慕汉飞安排。
潘畔怔了一下,明白了慕汉飞这是准备采取傅夜朝的办法。
慕汉飞吩咐道:“阿楚的记忆上佳,你和征鸿负责把我们查勘的要点交给父亲,嘱咐父亲,只留水底暗道,其他全部堵死,大军自正门进攻,来个出其不意。”
慕汉飞转头看了一眼眸中映着他身影的傅夜朝,“何钟跟我一队,我们两个苦肉计混进北翼山寨,玩一手离间计。”
潘畔眼含复杂地看了一眼傅夜朝,最终还是点头同意。
带潘畔与牧征鸿回去复命,慕汉飞拔出安怀交给傅夜朝,“何钟,在我身上留上几道伤。”
慕汉飞递安怀时,心中做好傅夜朝行刺的准备。
没错,哪怕到现在,他一直怀疑着何钟,试探从未停止。
旁看的慕汉飞见自己递给傅夜朝安怀,瞬间攥紧了手,他跑过去想打落安怀,但却被箍住原地,无法行动。
傅夜朝怔一下,他咬紧唇,接过安怀。
慕汉飞怒喊道:“暮生,不要!!!”
只见傅夜朝手腕轻动,安怀银光在树荫下闪了几下,他的胳膊背部落下深痕。
慕汉飞瞳孔震动,他立马从傅夜朝手中抢过安怀,扶住他,拔高声音训斥道:“你这是做什么,不是说让你伤我嘛!”
傅夜朝自打武成哪里受过这种伤,血液自伤口喷涌而出,他的脸唰地一下也变了白,踉跄了几下,幸好被慕汉飞扶住,这才站稳。
傅夜朝轻轻抓住慕汉飞的衣袖,对他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将军,你怎么能让我伤你啊。”
汉飞,我怎么能伤你啊.......
慕汉飞心颤了一下,望着他衣服上不断染深的涟漪,默默不能语。
此刻,他有十分自愧之感。何钟对他,眼中一直包含着浓烈的感情,深浸其中的敬仰与信任做不了假。而他,却一直怀疑何钟,委实惭愧。
其实,他早知何钟对他没有什么恶意,否则初见他能卸下他的安怀,他也能拔出安怀刺向他。就算没有那次,凭借那出神入化的针法,他一人也不一定敌过。
傅夜朝见慕汉飞脸上露出自责,连忙道:“将军,您如此小心,何钟是真的高兴。”
他曾无数次午夜梦回,梦到他的将军轻信别人,被一剑贯心,死不瞑目。
每每梦到那剑即将刺入他的将军,他就会从梦魇中惊醒,带着冷却的虚汗,睁着眼度过难捱的寒夜。
明明知道他的将军年幼资历不够尚未入仕,可他,就是怕。
暗卫,便是从那一场又一场的梦魇之后开始培养,直到他连暗卫也放心不下,自己追到这云北来。
所以,哪怕他对自己充满了不信任与提防,但他依旧很高兴,因为他终于可以微微松一口气,再也不用担心他的将军因心软与责任轻信他人,而被他人一剑贯心!
他,真的,很开心。
而旁观者的慕汉飞,咬紧牙,心脏一抽一抽的疼。他看着傅夜朝那明显因他的小心而露出的笑容,看着他满身血痕,想起了当初傅夜朝的话。
“慕汉飞,你以为我只是因你容貌而接近你,那是不是太浅了!”
梦中无法哭泣,但慕汉飞却明显感觉到大如玉珠的泪在他脸庞,不断滑落。
的确,暮生,我太浅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