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珍没有再说话了。他见众生无分别,求生是人性最根本的东西。他绝不敢怪罪任何一个祈求努力活着的人,尽管他们的方式错到荒谬。
郭小福早早知道了面粉有毒,但他不得不照常做成糕点卖出去,他无二选择。要么选择揭露,然后大义凛然把面粉全焚掉,却也不知何时会被杀死被取代;要么照常欢笑迎客,然后伺候与人间缘尽的客人喝完最后一杯茶,吃完最后一块糕点,再欢笑送他们上路,郭小福的眼中甚至只能有欢笑,语气步伐必须自然而轻松,绝不能被瞧出一丝端倪。
哪怕是最熟练的杀手,杀起人来也没法面带欢笑,做到自然而轻松。但郭小福却做到了。他几乎可以算是江湖上一片落叶,在雪地里化作春泥,也无人会知晓在意。
荀珍明白,如果他再晚几天来,郭小福恐怕也要疯了。他恐怕都忘记了糕点有毒,才会盛情请自己吃些,或许某一天某一刻,他自己都会吃一点解解腹中饥饿。
荀珍杀过人,杀过很多人。但此时,有很多他连见到都没见到的人,因为自己死了。青衣杀手冷笑说是郭小福杀的,郭小福歇斯底里说是他们下的毒,他们杀的。荀珍黯然了,星目之中有了波动,他的心神动摇了。
荀珍的心神动摇了,寒光和杀气也就是时候动了。
没有任何征兆,八道身影突然动了起来,滚滚的杀意割开了飘落的雪。
又下雪了。积雪灯花随着荀珍轻敲桌面的声音落下,又落在茫茫的雪泥里。
又没有任何征兆,八道身影突然不动了,他们手中的兵器以各样姿势握在手中,兵刃上的光芒黯淡了,他们的杀气先凝固而后陡然消逝。
所有杀手的瞳孔都是猛然一缩,他们的神情极易辨认:恐惧和不可思议。
他们僵着脖颈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各处的银针,银针或在璇玑和俞府之间,或在膻中和鸠尾之间,或在神藏和灵墟之间,或在天泉和青灵之间……绝没有任何一个银针制中穴道,这绝不是刺偏了,恰恰正是精准到恐怖。
他们都看见银针袭来,但都躲不开。银针确实快,但不是因为快,而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想到荀珍会在这样时候的出手。他的心本来已经有所动摇了。一个心神已经不再沉稳的人,无论他再如何强大,也绝不可能发出如此快,又如此准的暗器。
但荀珍发出了。
因为荀珍骗了他们。他的黯然是真的,他的心动摇却是假的。
青衣杀手已经落寞地放下了手中的寒白长剑,胸前的银针虽只是皮肉伤,却也隐隐作疼。他突然明白了坐在自己面前的白衣荀珍才是最适合做杀手的人。永远沉稳的心,迅猛奇诡的技法,这样的人做什么都可以,但不做杀手却太可惜。
“你的头脑很好,那么多人没杀得了你,我觉得再正常不过。”青衣杀手虽然是在夸人,但语气还是冰冷的,只是细微处依然有颤抖。
荀珍笑道:“惭愧,你们有八个人,而且一定都是高手。我只有一个人,要不被你们杀死,我只能想到几个人。可惜的人,那几个人里没有我。”
青衣杀手突然肃然道:“多谢!”
荀珍道:“什么?”
青衣杀手淡淡道:“我们本该死了,你这一针很好。”青衣杀手似乎很平静地在说这句话,仿佛他的生命与他并没有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