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珍却笑:“自然是一派胡言。”
百晓乘风也觉失态,缓了缓起伏剧烈的胸膛,歉道:“流言欺人,望两位勿怪。”
谢听舞笑道:“前辈拍的不是我的桌子,吼的也不是我,何来怪罪。”
荀珍摆折扇道:“百晓堂主何必多礼,只是关于夭折之事,不知是否确有其事?”荀珍一直相信空穴不来风,哪怕某个传闻和传闻中的主人公毫无关系,这个传闻也肯定是在某个地方某个人身上发生过。
百晓乘风叹道:“确有其事,只是不能算是夭折。”
荀珍道:“也与传承有关?”
百晓乘风点头,道:“先生慧心。我族中子弟进禁地授传承日,定在孩童九岁时。后十三代中,十代以前,尚有生还。十代之后至今,凡进禁地求授传承的族中子弟,却是无一回还,尽皆永留禁地之中,生死未卜。”
谢听舞道:“进得禁地,便可获得传承?”
百晓乘风道:“前十三代时,是如此。”
谢听舞道:“禁地是何模样?为何会这般诡异?”
百晓乘风摇头,“未知。”
谢听舞道:“不是早有前人获授传承生还?”
百晓乘风叹道:“获授传承的先辈出来之后,都是再绝口不提传承之事。问之,也是说全然记不得。”
荀珍看了眼丙三十三道:“那这孩子之所以称‘丙三十三’也是因为你们这个传承禁地了?”
百晓乘风道:“十代以后,我们再不敢将族中九岁子弟全部送入禁地之内,逐年削减人数,皆是生死不知。上代堂主有父母之心,不忍再见这般无由来的别离,计划要暂关禁地传承事宜。但族中老人却有说辞,上代堂主亦是不妥协,两方各有说辞,所幸各退一步,定下了历年天资最高者进禁地的族规。”
谢听舞叹道:“那你们恐怕不仅不会懈怠修行,甚至是要拼命拔头筹,博取获得传承的机会。”
谢听舞并不了解百晓堂的人,但他看到了百晓乘风。尽管百晓乘风表现得儒雅随和,谦谦有礼,但谢听舞仍旧知道他是个血性男子。百晓堂能培养出百晓乘风这样性情的人,绝不会是偶然。
血性男子总会拼上自己的一切,去蔚为万夫雄。
但血性男子不总会是成功的,他们甚至是成功率最低的那一批人。因为他们死得总是很快,死得惊人,惊起又一批血性男儿。
百晓乘风愣了愣,望着谢听舞的眼中是感激。
荀珍道:“百晓堂主亦是其中奋力修行的一人吧?”
百晓乘风自豪又落寞的点了点头,道:“我输给了我的兄长。”
荀珍道:“他也没出来?”
百晓乘风抬头看了眼屋梁或是其他,他没有笑,只是嘴角有弧度的扬起。好像在庆幸自己还活着,又给了人一种没死成的落寞。而后,百晓乘风也只是淡淡道:“也没出来。”
荀珍点头,他说出来的时候便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又沉声道:“丙三十三,却是为何?”话语间,寒意森然。
历年一人进禁地接受传承的话,荀珍能理解,这是一个家族迫不得已的希望。但‘丙三十三’却不是一个好的寓意,这样的数字放在一个家族里,更像是一个实验品。
荀珍不喜欢实验品。
谢听舞也是微微皱眉,侧头看了眼荀珍,他记忆中荀珍初次这般冰冷,这个时候的荀珍似乎更接近江湖传言中那个让人丧胆敬惧的鬼医。
百晓乘风的反应更激烈,他的眼中已然射出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憎恶,似是强压着怒气道:“族中有些人已经受不了这种不高不低的日子了,他们总说先祖在责备我们的懦弱。”
荀珍冷笑道:“所以他们又把自己当成了判官,列明生死簿,更不注名姓,清点一般,开始了大规模的禁地传承。”
百晓乘风泛红着眼眶,只是低头叹息。似乎万千愤懑屈恨,欲到倾诉之时,总是难以言表。
这总是许多人的无奈之处,一如百里乘风。
谢听舞若有所思,喃喃念了句“丙三十三”。
三人不禁皆皆看向他。
谢听舞道:“那你不想进禁地吗?”
“我想,但不是时候。”丙三十三开口了,他的声音和他的眼睛一样澄澈。
“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丙三十三平静地说出了这四个字,好像这四个字一定是这个问题最标准的答案。这个答案却只是让百晓乘风一人愕然,他应当问过很多次‘什么时候’,也应当听过许多次‘我不知道’,但他依旧愕然。
“我希望我可以活到我想进去的时候。”丙三十三又开口了。
他的声音是那般清灵澄澈,正当八九岁烂漫天真时候。语气却又那样安静坚定,坚定地吓人。这样的语气里,除了坚定,再没有其他的情绪。
很多人都应当听过这样的语气,这是不怕死的人去赴死时候的语气。
本就没有人能阻止少年武者去赴死。
“这是请我们喝酒的原因吗?”谢听舞笑道。
请他们的喝酒的是百晓乘风,但谢听舞是对丙三十三说。
“是的。”百晓乘风接口道。
丙三十三又安静了下来,似乎是坚定已然用完,再不敢说话,生怕开口动摇了心中摇摇欲坠的信念。
荀珍又问了一遍,道:“他想什么时候进去?”
“很快!一年或两年,不会超过两年!”
百晓乘风说的很快,似乎等这个问题等了很久,生怕说的犹豫,生怕没有说出的机会。
丙三十三的俊秀清眉也终不再安静,微微蹙动。这句话他和父亲应当也说了很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