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升以起手过野马分鬃、进白鹤亮翅、至搂膝拗步、手挥琵琶等等,在老人面前缓慢的演示着。
老人一直看着,目光没有半分变化,看了半晌却一挥衣袖,两本古籍重新飞回了楼阁,他也是摇了摇头,复又提笔练着自己的字,一边幽幽叹道:“只得皮毛,未有筋骨,真意虽存,核心却失,也不过是聊胜于无。”
武功招式的核心,自然是杀人的,四十八式简化太极拳自然丢却了这份核心。
但真意在,那便有根基在,这才是太极真正的根基。
说着,他转过身来腾出左手掌心向下,却是一掌摁在楚升的印堂之上,那种四面八方的坠落感袭来,楚升蓦然从梦中惊醒,思绪混沌着,径直起身推开房门,直愣愣的走去了庭院当中。
山中清冷,又无太多声响,开门的咯吱声在黑夜里回荡许久。
清凉的月光当中,楚升恍若尚在梦中般的在庭院当中站定,并脚直立,两臂自然的下垂,却是在梦境中演练过的四十八式简化太极拳起手式。
此时庭院大门被推开,披着外衣的老仆踏着夜色,步履沉稳的走了进来,却丝毫不像是个老人。
然而他未曾想到,楚升就立在庭院当中,那张老脸在一刹间有些慌乱,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便走上前去想要说话。
但将行方方过半,却见到楚升却是同时屈膝按掌,两臂前举,同时左脚轻移,招式随即演练开来。
倒卷肱、揽雀尾、单鞭...招式逐步推进而去。
楚升此刻的感觉是朦朦胧胧的,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却感觉不怎么清晰,仿佛始终都隔着一层纱窗般,意识半清醒却又半混沌。
楚升陷入其中,全心全意的演练着拳法,原本担忧自己方才行为会不会惹得那郝山房内的老人不快的心中烦躁急迫思绪,也在这慢慢推出的拳脚中消散,那份隔膜也无声无息般消退。山林当中偶尔袭来清风,便有枝叶沙沙声响,楚升不闻不问,拳脚有条不紊的推移而出。
月光清凉,少年月下练拳。
云手、高探马、右蹬脚...
招式一遍遍的演练当中,楚升自身的内力也仿佛化作流水,柔顺无形,随着拳势流转在掌中脚下。
松散的站着,空空捏着虚拳,楚升慢悠悠的打着四十八式简化太极架子,渐渐的练着练着,他只感觉自身仿佛置身于海底的漩涡当中,被身体内部无形的力量挟裹着一般,强大的压力灌注他每处肌肤血肉与毛孔当中。
压力时而笼罩,时而消散无踪,楚升的拳法步子逐渐被打乱,整个人也是拳势不成拳势,招式不成招式。
“气息随拳势而走!”
一道声音蓦然响起,犹如钟声雷鸣,楚升心中立刻清明了然,随着努力维持的拳势一开一合,他全身的毛孔也随之开合,开则泄压呼气,合则聚势吸气。
双峰贯耳、左蹬脚、势独立、穿梭、海底针、闪通臂...
继续推进的招式演化也融合在开合呼吸的气息规律当中,楚升身上的渐渐腾起了蒙蒙的水雾热气,普通人在剧烈的运动后自然也会有这种现象。然而楚升展开的招式步子始终不紧不慢,却已然均匀蒸腾出雾气。
就好像是水缸中装上了水,每次的晃动缸体时,里面的水便会晃动着撞击着缸壁,楚升所感受到的那种自内而外的压迫力挤压力,却正是体内的内力劲气所致。不同于明劲暗劲,化劲似水,流转无形,人体似缸,便涤荡全身。而在楚升身体的表面,却有一层层的汗液渗出,若是抹一把,定然油腻非常,这是自全身毛孔顺着招式开合的规律当中呼吸而出的污垢。
所谓明劲洗骨、暗劲洗筋、化劲洗髓,便是如此。
老仆在一旁看着,苍老的脸上带着笑容,迈着缓慢的步伐却是绕过了楚升,自进了院中一处低矮的房间里。
楚升演练的招式依旧在继续,但早已不似最开始的随意,而是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韵律,自然但却又庄重。
搬拦捶、如封似闭、十字手...
末尾的几式动作收合之间,楚升全身都在蹭动,劲气在体内顺势流转,都汇聚使到了身体伸展的每一处末梢。
最后...则是收势。
楚升却是将那提到胸口处的交叉双手翻掌而分,缓慢垂臂落手,脚掌轻轻收回朝地面一踩,那全身都不由得晃动了一下。庄子云:“真人之呼吸以踵”,这却是临界点,此时的气息会直通足跟,全身会抖动起来,而灵劲已然上身,不再僵化难以细微的控制。
他蓦地出了一口长气,那气息仿佛长长一道气箭般,尽出后才缓缓消散在月光中。
这一刻楚升能够感觉到,自己全身的内力劲气都彼此相连,骨、筋、髓被劲气洗涤,内外都变得异常敏感,能够精细到感知毛孔的开合,能够运转着劲气流转在每寸每处。
楚升闭着眼睛用精神仔细的去感受,仿佛听见了大肠小肠蠕动间发出牛蛙一般沉闷的叫声;仿佛听到心脏噗通跳动仿佛如尖锐重石落水的声音;仿佛听得见血液在血管中潺潺流动的声音。这便是劲气入全身各处,他也感知细微,由内而外,都清晰明了。
这,便是化劲巅峰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