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鬼火,是咖啡厅墙壁上残留的点点骨粉在她身边燃烧。
何姒无路可逃,而那些幽光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友好,跃跃欲试地向何姒身上袭来。
糟了,何姒还在期盼自己快点被噩梦惊醒,突然发现一点幽光率先冲向了自己,在衣角留下一点火光,她的风衣迅速燃烧起来,触碰到火光的指尖传来灼烧的痛感,不像在做梦。可又确实是梦,否则,磷火燃烧不过40℃的低温如何能让衣物起火。
她一把脱下风衣,努力朝四边挥舞,将聚拢在身周的鬼火打散,快步跑出了包围圈。而她的身后,那些鬼火紧逼不放,前仆后继,在她几次想要调整方向时面目变得更加狰狞,左右裹挟,驱使着她只能向咖啡厅跑去。
那条漆黑的道路幽长曲折仿佛没有尽头,身后的绿色萤火聚拢成巨大手掌,忽近忽远忽明忽暗中透露出邪恶,强烈的氧化反应攫取着所过之地的氧气,少女在愈加稀薄的空气中狂奔,几次趔趄却始终倔强地紧咬牙关一路向前。如果这是梦与现实交汇的地方,那么只要再往前一点点,她就能看到那个人。这是此刻力竭之际何姒仍然能坚持下去的唯一动力。
终于,她看到了那道光,那是一道比她身后的萤火更加盛大、炽热而又明亮逼人的光,一把似乎能烧尽一切、吞没万物的火。
可何姒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奋力朝火光中跑去,因为那道火焰之后,站着那个平平无奇却永远四亭八当的老朝奉。
秦鉴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放出那样大一把火,几点鬼火,他指尖碾过就会湮灭无形,就像之前咖啡厅里的那些,早已零落成地上的星点灰尘,失去了作恶的能力。可当他看到唇色惨白气息混乱脚步杂沓向他跑来的女孩时,内心突然燃起了一把邪火,控制不住地向她身后的手掌烧去。
火光冲天,路过少女时只是温柔地将她包裹,丝毫没有伤害到她。但她身后的绿色鬼火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靠前的几点火光瞬间被吞没,连尖叫声都没有来得及发出,直接消失得无影无踪。后面的鬼火群见状立刻放弃了女孩四散逃逸,可那火光紧追不舍,所过之处,哀嚎阵阵,原本气势汹汹的鬼火仿佛失去了磁力牵引的铁屑,在原地滞留了一瞬间后纷纷坠落,只剩一点余烬。
“等等。”一秒钟之前还狼狈逃窜的少女突然站到了火光之前,唇色依旧苍白,眼神却不再慌乱。她的身后,唯一一点还没湮灭的鬼火瑟瑟发抖,已经黯淡得几乎看不出光亮了。
暴躁的火光温顺地停在少女面前,收敛了杀戮的气息,不再妄动。
“为什么。”冷淡的声音从火光操纵者口中传出,“你不想以牙还牙吗?”
“它并未真的伤我,”何姒摇了摇头,“我觉得它有话和我们说。”
“我们?”
“对,它在小院里就能将我燃尽,可它并没有这样做,”何姒看着自己几乎被燃烧殆尽的风衣说道,“为了不吓到我,它甚至化作萤火虫、化作银河为我指路,只是我拒绝了它指向的方向,它才会发狂。”
“只因为没有听从它的指挥,就可以肆意驱使伤害于你吗?”老朝奉说着缓步朝她走来,可却不是踏在地上,而是一步步踩在虚空中,轻飘飘却又沉甸甸。每走一步,声音便冷冽一分,那个人影也变化一分,五官先是朦胧,又逐渐清晰。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眼神凌厉,衣袂飘飘,赫然就是几次三番出现在她幻象中的那个人。
我的查尔斯邦纳综合征在梦境中也能发挥作用了吗,还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何姒有些慌乱,但还是强撑着说道:“是你说的,万物有灵。时光赋予了他们人间的习气,先前的灵气,又或者后来的邪气,都不过是我们的翻版罢了,又如何要怪它呢?”
“如果你没能及时找到我,又或者我没有出手,让你被活生生烧死了呢?”
“那我可能会醒过来吧。”何姒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迷惘,不知是说自己会从梦境中醒来,还是从被人嗤之以鼻的圣母情怀中醒来。
可那个人听完这番没头没脑的话后却莫名平静下来,停在少女面前的火焰也摇曳了几下,彻底熄灭。
躲在何姒身后的最后一点幽光感知到了安全,悄悄探出了头。
“你有话要和我们说?”那人一甩手,看着那点微不足道的灵气,冷冷问道。
幽光闪烁了一下,被吓得忍不住发抖,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到我指尖来。”
那人话音刚落,幽光忽得一下又飞到何姒身后,快得仿佛只要迟疑一秒就会葬身在他指尖。
“别怕,他不会再伤害你了。”何姒见状微微一笑,将男子身周的冰雪消融。
几近消散的幽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变换成最初的萤火虫,扇动翅膀绕着何姒飞了几圈,最后竟在何姒指尖落下。随后,空气仿佛拥有了水波的质感,一圈圈涟漪在她面前荡开,白天被抓住脚踝时的那种感觉又出现了,何姒觉得自己再次没顶于冰冷的海水中。可这一次,有人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舒适的温热感在她的四肢百骸流淌,她的眼前,一幅画卷缓缓展开。
湛蓝的天空下,青山起伏,树木苍翠,溪水叮咚欢快流淌,奇花异草争相竞放,一只小猴子依偎在母亲怀中贪婪地吮吸着母乳。
“这是你吗?”何姒轻轻发问,可她没有得到回答,只有面前的世界在飞速转换。日升月沉,小猴子在母亲的陪伴下渐渐长大,学会了建造巢穴、寻找食物,和天敌斗争,和同伴玩耍,每天都很平淡,可每天也很幸福。时间会带来新的人,他找到了爱人,有了自己的孩子,可时间也会带走重要的人,他失去了母亲,也在战斗中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可他一直用尽全力努力地活着,像母亲照顾他那样,照顾自己的妻儿,甚至成为了猴群的首领,带领整个部落在这片山林里繁衍生息。一切原本都平淡而美好,直到一群人类闯入他们的领地。
那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原本,不熟悉地形的人类并不占上风,可这些人成长得太快了,他们总能发明出更新更可怕的工具,逐渐掌握战争的节奏。小猴子至今还记得那一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在火光中发出凄惨的叫声,而他选择了回头,护住更多的猴群的未来。只是从那一刻起,他再也没能成长,只剩老去。
他的妻子没有原谅他,而猴群也没有给他舔舐伤口的时间,他们很快选出了更年轻勇武的领袖,退向山林更深处寻找新的家园。他一直拼死守护的子民们轻而易举地抛弃了他,只剩他一个人抱着必死的决心再次扑向了人类。
这一切,他原本都忘了,那么长久的岁月里,他无知无觉,被抛弃、被杀死、被碾碎、被涂抹在墙上、又被碾碎,又被涂抹……直到有一个人唤醒了他,那个人,似乎和面前的人有相似的气息。
在那一瞬间,他有些疑惑,可立刻被强大的愿念驱使——带我回去,带我回到我曾守护的那片土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