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外面这一切的纷纷扰扰,似乎从薛无庸被一步步推动着踏上别人设下的陷阱,选中铤而走险将弓弩对准皇帝的那一刻起,就与他没有关系了。
薛无庸的伤经过简单治疗,确保他暂时死不了之后,就被一路押解进新都,投入天牢。
罪犯欺君,万人目睹,铁证如山,不容反复。
薛无庸独自躺在天牢冰冷肮脏的地面上,想到无望的未来和今日的剧变,只觉彻骨冰寒。
他自问自己从不是个庸人,从寒门苦子一路奋斗到了如今,也算是成功典范,寒门标杆。
薛无庸少而聪慧,却家境贫寒,内无父兄可依,外无族群可靠。只凭着幼时传出的“神童”名声得了读书的机会,却也因为生母去世,后母进门,生父被后母笼络而差点被夺了去。
那时候他便意识到仅凭会读书还不够,需得有手段才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快速出头。而身无长物的少年薛无庸,寻不到人教导,便自己从书中挖掘出路。
他那时在看的便是《二十四孝》,他不是第一次读这册书,却是在绝境之下第一次“读懂”了这本书。
比如时间和数量的关系。那里面的故事大多是九品中正制和举孝廉时期的产物,自从科举兴起之后,这类的故事便开始断崖式骤减,只偶尔再有听闻。
比如主角行为与目的本身的参差。
若只想达成表现出来的目的,主角们明明有更好的方法,却都选用自苦的方式,用博人眼球,甚至令人感觉“痴傻”的行动,去向众人证明自己在被社会普遍认可的某一至高道德水准上的“优秀”,从而获得好处。
故事中引发主角行为的父母等角色所享用到的“鱼汤”等只是结局,而非“结果”,主角打出名声后获得的声望和好处才是结果。
所谓的孝经里的故事,做为官方认可的宣传文本,真心不论,多的是教人如何政治作秀。而现实需要与政治需求之间本身亦有参差。
朝廷表现出来赞赏、鼓励人们主动去拥有的品质,上层人大都并不具有,只是按照民众希望的那样表现了出来。
他们希望下层人全都拥有这样的品质,也只是为了便于管理,降低管理成本和困难,这些都只是“愚民”、“牧民”政策的一个部分罢了。
比起品质本身的意义,它更像是一个光环。毕竟老实的“好人”总比思想和行为超出他们界定范围的“坏人”方便管教,利于秩序稳定罢了。
甚至道德也在依照上层人的思想改变,社会越发展,里面掺杂的东西就越多,道德本身也越不纯粹,越容易被人利用,反而削弱了道德本身的价值和意义。
道德与名声常常捆绑,只要掌握了其间的逻辑,就算是普通人亦可用手段以道德的名义获取名望,再发挥名望的价值为自己牟利,何况掌握的力量和秩序的统治者。
薛无庸确实极有悟性,他过早地明悟了其间的道理,窥见了政治的一角,并对此善加利用。
所以在明悟之后,面对“不慈”的继母,不妙的处境,他用至纯至孝的“行为艺术”替自己传出好名声。用周围人的压力压制住后母和生父,一派温良地“逼迫”他们不再阻止自己继续念书,转劣势为优势,成功吸引到了第一笔投资,得以继续念书。
再利用第一段“被迫”的婚姻,将计就计,算尽人心,用一条人命彻底将继母钉在耻辱柱上,却让自己的名声再次拔高,人设立稳。在九品中正制和举孝廉已经没落的今朝,成了远近闻名的贤德之人,倍受青睐。
凭着敏锐的嗅觉,薛无庸找准了“上面人”的脉络,开始跟着他们的指向“做事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