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途中,李停云前前后后性情变化很大。
或许他自己不曾发觉,在他成为名震三界的太极殿殿主之后,身边养的狗就没敢再大声叫唤过,四只蹄子走起路来比蹚地雷还小心翼翼。
这种压抑的气氛,旺财受不了。
于是,他离家出走了。
跟在一只野猫的屁股后面,来到了永劫镇。
从此,他就成了永劫镇的常住民,甚至还在那只野猫的隔壁开了一家面馆。
因为他的主人喜欢吃面,吃面时还喜欢放醋,放醋放得巨多。
他开面馆,却并不想等来主人的光顾,单纯就是祭奠一下逝去的青春年华。
笑话,就凭主人如今喜怒无常的性格,发起火来路过的狗都得挨两巴掌。
他恨不能躲得越远越好。
然而,很多天以前,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他的面馆前驻足,他抬起头,看到李停云居高临下审视的目光,背对一轮血月,神情藏匿在黑暗中,阴骘无比。
那画面,差点给他吓尿,坏了一锅清汤。
然后,他就听到李停云说:“本座将要在此修炼阴脉心法,这段时间,你来压阵。”
他猛点狗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小的明白!”
在漫长的岁月中,他学会了人类的敬畏与谦卑,俯首称臣,像模像样。
“小的斗,斗,斗……斗胆……”
他抖了半天,没抖出一句完整的话。
其实他心里想的不过是给主人拉碗热乎的面条,就像很多年前,在流浪的路上,他负责做饭那样,再给李停云搞口吃的,吃饱再走。
可是,违心话他说不出口。
他怕自己厨艺没长进,拉得不好吃,主人一巴掌扇死他。
李停云冷笑一声,撩开袍子转身就走,消失在永劫镇的茫茫夜色中。
旺财松了口气,但在几天前,他又把这口气提了起来。
因为主人告诉他:“我要去灵溪村走一趟。”
旺财浑身打了个哆嗦。
人间有句话,说的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的主人等了一百年。
留下轻飘飘一句话,如同蛛丝之细,却悬千斤之重。
弓弦拉得越紧,反弹力道越大,他甚至不敢想象,灵溪村的后人,要为他们先祖酿下的错,付出怎样惨痛的代价。
别说路过的狗都得捱两巴掌,怕是一条蚯蚓都得挖出来竖着劈!
方圆百里,别想留下活口。
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主人和太极殿失去了联系,四象城的城主纷纷找他问话,他摇了摇狗头,憋了半天,憋出一个他觉得最有可能的答案。
他说:“主人可能心情不好,偷偷找了个地方躲起来,偷偷哭去了。”
他看得出,四位城主捏紧拳头,想要揍他个狗娘养的。
谁叫他瞎几把乱说?
李停云居然会偷偷、躲起来、哭去了?
这几个词儿就不该连起来组成一句话!
那画面谁敢想象,要多惊悚,就有多恐怖。
比起这个,他们更愿意相信,殿主他是去大闹地府、篡改生死簿,让灵溪村男女老少十世轮回都投胎畜生道……
旺财却不这么以为。
他还是保持自己的看法,他认为主人一定很伤心。
其实凡俗和尘缘,都是修道之人早早就应当舍弃的东西。
旺财并不清楚,他的主人究竟和灵溪村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怨,但他知道,无论修的是仙道,还是魔道,战线都拉得太长太长,一不小心就要活个几百岁、几千岁,无论从前在人间有多么可恨的仇家,基本上都会死绝。
凡人的性命不过数十年弹指一挥,修道之人,根本犯不着跟他们较劲。
但李停云偏不,他要父债子还、孙还、重孙也得还!
但是还完了,又有个什么劲呢?
他在最想报仇雪恨的时候没有能力,在最有能力的时候体会不到报仇雪恨的快感,迟来的审判狗屁不如,迟到的还债如放狗屁。
所以,旺财觉得,他的主人一定很伤心。
一定会挤出一点鳄鱼泪。
但他犯不着担心,他的主人神通广大,莫名其妙消失,一定还会回来的!
果不其然,就在今天,又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他的面馆前驻足。
他抬起头,看到一个奇怪的少年。
少年仰头微笑着看他,神情光明磊落,但又暗藏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