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把年纪了,还当哥哥。”路舟雪挖苦了他一句,却还是乖乖缩进了被褥里,萧风灼把他往怀里一揽,掖好了被角,温热的体温顿时从四面八方包裹过来,路舟雪连指尖都暖了。
“一大把年纪?”萧风灼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他按了按路舟雪的脑袋,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若真要细论这些,棉棉也少不得要叫我一声师叔。”
“嗯?叫声师叔来听听?”萧风灼低头抵着路舟雪的额头,那玩笑的语气像在哄孩子,路舟雪抬头无奈地看他,道:“你同那些少年相比,怕还要不着调一些。”
萧风灼心知不能把人逗急了,闷笑起来,轻轻拍着人的背,哄道:“睡吧,不早了。”
夜里,约摸着时辰刚过了三更。
叫门声幽幽惨惨地在营帐外响了起来,忧戎在外头喊道:“二位可是睡了?将军差小的来送些吃食。”
路舟雪觉浅,响到第二声就醒了,刚要起身,旁边的萧风灼伸手按住路舟雪的动作,眼底同样清明,丝毫不像刚刚醒来,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指了指门口,轻轻地摇了摇头。
给路舟雪传音入密道:“那臭小子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哪里会这么恭敬地说话?再者,白日里予昭才交代过不必送吃食给你我,现在却是又来了,怎会没有猫腻?”
二人依偎在被窝里谁也没有动,外头的人叫了半天门不见回应便放弃了,营帐外很快安静下来,萧风灼这才松开路舟雪,自己掀开被子跨出去,打算开门查看。
下床时路舟雪扯住萧风灼里衣的袖子,默不作声指了指营帐大门帘子下的缝隙,只见一团仿佛有生命的黑影从门外头蜿蜒进来,渐渐地形成了一片黑色的沼泽。
萧风灼严肃了面容,拿起放在床头的弯刀,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路舟雪也从床上下来,手里捏了一张符纸,同样神色警惕地瞧着地上渐渐有了形态的黑影。
二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萧风灼果断将手伸进黑影里,而后抓出来一个软手软脚的长脖子恶鬼,那恶鬼全身软趴趴、仿佛没骨头似的,萧风灼将它扯出来,立即嫌弃地扔到一边:“咦,好恶心。”
路舟雪眼疾手快一张符纸拍到了恶鬼额头上,上下打量了一番那全身赤裸,一身惨白皮肤的恶鬼,点了点头附和道:“的确恶心。”
“只是这东西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路舟雪踢了踢那白皮恶鬼,软塌塌的,里头像是包裹着什么圆滚滚的东西,触感给人一种不太好的联想。
“军营里怕是出什么事了。”萧风灼走到营帐便轻轻挑开帘幕的一角悄悄打量,外头果然已经乱成了一团,只是不知为何声音都像被关了一般,静悄悄的,他二人竟是没听到一点动静。
“他们似乎打不过。”路舟雪看得皱眉,军营里的篝火因为混乱被踩得只余下零星火光,肉体凡胎的兵士拿着普通的锻刀同阴曹地府里来的恶鬼厮杀,数量本就不占优势,何况恶鬼不会累也不会停。
“凡人如何能与恶鬼相抗?”萧风灼一副意料之中的神色,他看了两眼后便放下帘子,并不打算多管闲事,只不过是过去的残像,他既便帮忙,又能改变什么?
“凡人?”路舟雪却是发出了疑问,他撩开帘子仔细瞧了一眼,发现那些拿刀抵抗恶鬼的士兵的确没有任何的修为,有些甚至连修者的根骨都没有,对上恶鬼几乎毫无胜算,“铲除妖孽分明该是修士的责任,如何让凡人顶在前头?”
路舟雪有些不可思议,他知晓终庭修士尸位素餐,却不想无用至此,关乎己身性命的事竟也撒手不管,反倒叫凡人来担责:“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当真是好一个终庭。”
“这有什么奇怪?”萧风灼道,“修士人才几何?那样多的恶鬼哪里收拾得过来,大多是派遣门生招募人手协同清剿恶鬼,叫做登人,大多是凡人,或者修为不高的底层修士,如今这东山军营不过夸张一些。”
“这也是为何东山冤案被压下去的缘由,死去的这些人大多无父无母,入了‘登人册’命便不是自己的了。”萧风灼感慨道,“也就是予昭重情重义,拼命护着了,否则按照以往,这些登人早都死伤殆尽了。”
“登人册,那是何物?”路舟雪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
“所谓‘登人册’,其实便是记载所招募凡人信息的名册,包括身份信息和战役经历,甚至于战死于哪一场战役都有记录。”路舟雪问,萧风灼便也给他解释道,“原本这东西是用于论功行赏,后来演变成控制登人的奴隶文书,也是讽刺,棉棉,你问这个做什么?”
“阿灼,予昭因被指控勾结恶鬼而获罪,登人册录有战死人口信息,应当也有抵御恶鬼的作战记载,若是寻到那东西,她的罪名岂非就能重新论处?”路舟雪看着萧风灼道,看起来有些激动。
萧风灼没立即回应他,只是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问了他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话是没错,但是棉棉,你得清楚一件事,你我如今是在秘境里,当年的登人册早不知道丢哪去了,如何去找?”
“予昭的冤案难以平反从来不是因为不存在证据,而是有人不想真相大白,藏起了证据。”萧风灼望着路舟雪,予昭的事在别人眼中或许板上钉钉,可是真正掌握权力的人来看便都知晓是有猫腻。
百里长情难道看不出来吗?可是既然看得出来为何要查,为予昭平反只是一个表层原因,更重要的,是查清楚予昭冤案背后到底藏了什么阴谋,那才是重中之重,就像终庭的那些人处心积虑想隐瞒的,当然也不是一只人妖混血的凤凰的死活,而是通过谋害凤凰达成的目的。
“阿灼,当一只玉壶已经变成了残次品,那最初出现在瓶身上的究竟是裂痕还是鹅毛又有什么区别呢?”路舟雪何尝不明白萧风灼的意思,他与人交往迟钝了些,却并非看不出来终庭的这些阴谋阳谋。
他不需要查明予昭之事背后的阴谋,他的目的仅仅只是证明予昭无罪,现在所谓“登人册”就是他用来证明“东山旧案判决”这只玉壶是残次品的鹅毛,登人册的真真假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百里长情信了、顾银信了,他们自然会因为旧情去替予昭正名。
从始至终,路舟雪就没打算真的从东山找到什么证据,证据若是真的能找到,予昭何至于被活活拖死?他前往东山,不过是给他即将编造的证据一个合理的出处,而登人册算是此行的意外收获。
毕竟有切实根据的证据总是比他的胡编乱造来得真实可信。